周桐着实担心了一夜,她都不敢想宋叔和裴姨要是看到……
“你当时怎么劝服你爸妈的?”她好奇。
宋穗岁放下手头上的一摞文件,意味深长,“是他们主动打电话和我说,让我带陈纪淮周末回家吃饭。”
她想了想,又说,“连于律师团队和画廊的合约细节都是爸爸告诉我的。”
周桐:“!”
“这么刺激啊?那你就敢带着陈纪淮去了?不怕鸿门宴啊?”周桐当时带任陆然去家里都提心吊胆,生怕她爸一个没忍住,抡起拐杖把任陆然赶出去。
宋穗岁回忆起当时的场面,至今觉得诡异。
带陈纪淮回家的那天,京都迎来了场沙尘暴。
沙尘裹挟在空气里,整个天地被一层厚重的黄色纱幕所笼罩,挂在天边的太阳也被吞噬,只剩下一个苍白而模糊的轮廓。
裴宜和宋誉端没出门去公司,在家里车库等着。
“路上不好走吧?”
见宋穗岁从迈巴赫下来,她身上披着陈纪淮的西装外套,裴宜脸上多了几分笑,她赶紧让阿姨取来掸子,帮他们打理身上的沙粒。
进到客厅后,没有宋穗岁想象中的僵持和不愉快,宋誉端和裴宜对陈纪淮的态度很和蔼,甚至有种莫名的熟稔。
宋誉端也没提曾经那些陈年旧事,吃完饭后,倒是和陈纪淮安静地下了一下午的围棋。
宋穗岁后来实在没忍住,偷偷问裴宜,“妈妈,你们就不想问点什么?”
“问什么?”裴宜收回观棋的视线,放下茶,“你和小陈的那些事,我们在网上都能搜到,比问你还要知道得多。”
“……”宋穗岁挽住裴宜胳膊,她犹疑,“爸爸之前不是特别反对我和他在一起吗?”
裴宜不答反笑,“难道你想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爸爸摔茶杯拿棒子赶人,妈妈开空头支票威逼,让小陈离开你啊?”
“妈妈!”
宋穗岁拖长腔调和裴宜撒娇,她太清楚妈妈故意这么说,就是想多逗逗她。
“好了。”裴宜不再和她开玩笑,收敛神情,“说实话,我起初和爸爸意见一样,不同意你们的。”
宋穗岁心里一紧,裴宜拍了拍宋穗岁挽着她胳膊的手。
“但是小陈这孩子,到底经历了许多事,看着年纪不大,做事却沉稳成熟。”
裴宜说,那次陈纪淮在政法大学做讲座,宋誉端确实去了现场,只不过在讲座开始前,他们已经碰上面深入地聊了一次。
“小陈表现得不错,总之在你爸爸那里算及格了吧。”裴宜没有细说,她深深看了眼陈纪淮,又看向宋穗岁,“穗岁,别的你可以不知道,但有一点,妈妈觉得应该告诉你。”
“小陈和你爸爸说,这些年来我们总觉得是我们在保护你,但其实恰恰相反,是你一直在体贴着我们。”裴宜微笑中带着些哽咽,但更多的还有欣慰。
她牵着宋穗岁的手放进自己掌心里,“小陈能懂你,这点很好。”
宋穗岁埋进裴宜的怀里,她眼窝红了些,“妈妈,你知道吗?当时爸爸问过我一个问题——陈纪淮护不护得住我。”
“我当时和他说我信,但其实心里只一个念头,为什么一定要别人来护着我?”
宋穗岁对这个问题的不理解,并不是从喜欢上陈纪淮才开始的,而是贯穿了她的整个青春。
她不仅仅说得是陈纪淮,还在说宋誉端和裴宜。
“我之前总觉得你们不能真正理解我,就用尽所有的力气去想着敲碎那层保护罩,也没有一点用……以至于高中那会儿陈纪淮和我说分开,我觉得他和你们一样,为此觉得天都塌了。”
宋穗岁流下眼泪,但唇角却扬起。
“可是现在我有些懂了。上个月我和陈纪淮看电影,剧终时大屏幕上写了这么一句话,爱是常觉亏欠。陈纪淮说,还有下一句,爱也是自觉矜贵。”
“我想,我和陈纪淮之间是这样,和爸爸妈妈之间也是这样。”
宋穗岁这番释然的话,让裴宜再也撑不住礼节,别过头无声哭了起来。
女儿到底是长大了。而在这长久岁月里,他们亦在成长。
往日那些爱得不知所措的拧巴与摩擦,最终又在爱中消解。
始终在一旁专注下棋的宋誉端,落下棋子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下。
他一生叱咤商场,内心从未像这样有过平静且深邃的满足。
—
南城小院又一年开满长寿花。
陈纪淮孤身一人来到墓园,静静站在山脚下等待。
他站在车外,驾驶座上放了束黄白菊。
陈纪淮指尖夹了支烟,拇指不断地滑动火机滚轮,一张脸看不出表情,但又透出他的郁懑。
这天,是陈玉霞的忌日。
按照南城的习俗,要来拜祭。
可陈纪淮从未踏足半步,他不敢上去,也不敢让阿奶看到他。
每次都是雇阿姨代为清扫,而他只是临走前在墓园的山脚放下一束花,像是逃避,又像是赎罪。
秦延益因食道癌去世后,由监狱就近的殡仪馆火化。
陈纪淮在接到监狱消息时,沉默许久,最后找人在监狱当地的墓园安置了秦延益的骨灰。
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次月同一天,陈玉霞失去心跳,被医生宣告死亡。
短短一个月,陈纪淮接连处理了两场葬礼。
明明医生说,阿奶的身体状况有好转,可陈纪淮等来的从不是眷顾。
他猜不出阿奶为什么会病情恶化,骤然离世。
大抵,是怨他的。
一支烟燃尽,阿姨从山上祭扫完下来,她往年在这个时候从不会多嘴打扰陈纪淮,可这次,她犹豫片刻后上前。
“陈先生,今年您还托了别人来祭扫吗?”
陈纪淮摇头。
阿姨疑惑,“可我上去时,陈老太太墓碑前已经有一束花了。”
陈纪淮沉默片刻,只应,“麻烦您了,先回吧。”
等阿姨走后,陈纪淮又燃了支烟,这支吸完,他从车里抱出那束黄白菊,拾阶而上。
离陈玉霞越近,陈纪淮的脚步就越发滞重,几乎想再点一支烟。
在距离阿奶墓碑五步之遥,他停了下来。
墓碑洁净*如新,老太太的黑白照片挑了张最精神的一张,她笑容安详,目光和煦而慈悲。
风过无痕,树叶的沙沙声衬得墓园里一片岑寂。
陈纪淮静立着,仿佛融进风里。
直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刺破死寂。熟悉的柑橘味从他肩膀擦身而过,宋穗岁越过他,径直走向陈玉霞的墓碑。
她回头,见陈纪淮仍怔在原地。
宋穗岁二话不说跑回来,挽着陈纪淮把人领过去。
“阿奶,我把陈纪淮给您抓来啦,家里的长寿花我也替您看过啦,长势很好。”
宋穗岁记忆里的陈玉霞,永远停留在那个讲起养花来兴致勃勃,用南城小调喊她“妹妹”的小老太太,可现在竟也只能在隔着冰冷的石碑遥遥相望。
她忍着鼻酸,继续说,“阿奶,陈纪淮这个人,您知道的,不管心里多在乎,面上都一根冷木头似的。您和我说过,我们阿己最缺人疼了,不光缺家人的陪伴,也缺朋友的关心,看到他总是孤零零一个人,您就心疼。”
“可是,到最后您还是把他抛下了。”
宋穗岁垂眸,这句话她说得很轻。
她心里知道的,陈纪淮虽然从未提过,但在阿奶心中天枰倾斜给秦延益的时候,他是难过的。
这种难过像深秋半冻的湖水,所有的情绪都裹着冰碴,缓慢而滞涩地淌过心脏,带着寸寸钝痛。
这么好的陈纪淮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宋穗岁重新看向陈玉霞,坚定而果决,“没关系,你们不要他,我要。”
她紧紧牵起陈纪淮的手,十指相扣,“您放心,不管从前如何,今后阿己归我管。”
宋穗岁仰头看向陈纪淮,眼睛里藏满整个星空。
她骄矜而浪漫,“我要你后半辈子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和我有关。”
“所以,陈纪淮,结婚吗?”
宋穗岁说。
墓园在陈纪淮的记忆里永远是荒凉的底色,和呛人的香烟燎雾相伴。
而宋穗岁如破云而出的春光,将他的沉暗,他的赤裸,他的欲念,无一不抚慰,无一不妥帖。
其实,一直以来,勇敢无畏的从来都是宋穗岁。
她永远明媚如春。
陈纪淮伏身,将手里的黄白菊放在墓碑前,心里解不开的死结忽的就散了。
“好,我们结婚。”
他说。
宋穗岁扑到他怀里的一瞬,陈纪淮听见——
万雪溶溶,草木蔓发。
一场赶春,时光正好。
/正文完
第90章
安城的第一场喜事,没想到被周桐和任陆然捷足先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