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涔就站在门口,透过门上玻璃看到许听宁坐下,才松了口气。他真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想到什么,又下了楼。
门内的许鹊清并不知道罚站的霍涔已经溜了,她正环着手臂,一言不发地听许听宁交代昨天的事,
许老师不教训人,许听宁心里更没底。一个老师要训你,多半是还想管你,相反不训你,可能是真放弃你了。
于是她只能卖惨,说霍涔右手腕桡骨远端骨折,想博取许老师的同情。
许鹊清也终于说了话,她说:“挺好,省得我给他揍骨折了!”
许听宁提了口气:“妈妈,他是为了救人才受伤的。”
她昨晚看过王秘书送来的监控记录,霍涔如果不去拖那位年轻男子,根本不会把手腕弄伤。
“我知道霍涔不是坏人,可你也不用在我这替他卖惨、说好话,因为改变不了什么!”
“我不是替他,是替自己,妈妈,我想再和他试一次。”
“不管好坏结果?!”
“不管。”
许听宁的声音平静温和,越是这样越显得坚定。
“我要不同意呢?”
“那我也会这样选择。”
许鹊清不认为女儿会忤逆自己:“听宁,是霍涔对你做什么了?”
许听宁知道说出的话,会伤害一个母亲的心。
最后她将指甲扣在手心里,抬头直视着从小心目中不可逾越的老妈,说:“妈妈,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许鹊清沉默了,她仿佛觉得这一刻许听宁才真的长大了,挥动着摸爬滚打中长出的坚硬翅膀,不再是那个听她安排,去学不喜欢专业的小听宁了。
过了很久,她长叹了口气:“听宁,你知道吗,你上大学后我经常会梦见你,但是很奇怪,梦里的你都是中学时候的你,从没有过长大后的你。”
许听宁喉头酸涩:“我长大后是不是让您很失望。”
上不尽如人意的学校,结不被看好的婚,替同学背下债务,在大家都赚钱孝敬父母的时候,又任性地跑回去读研。
许鹊清摇了摇头。
她还有没说的话,但她不会说的,因为除了梦见许听宁,她还会梦见霍涔,他们都是小时候的样子。
这俩孩子一个没有父亲,一个有父母,相当于没有。她也不合格,对白沅,对许听宁都是,后来白沅把这些都算到了许听宁头上,白沅并不知道其实许听宁中学之前吃不好,长得瘦瘦小小,又总挨她的训斥。
回忆起来,那段中学的日子,有外婆变着花样给小听宁做一日三餐,霍涔也从那种父母身边搬到了二中。如果人生难免经历风吹雨打,那些年于他俩应该是最平和幸福的时光。
许鹊清以前也不懂,今天恍惚才明白,她的梦不是失望,是怀念,怀念两个孩子平淡幸福的时光。
因为她是希望他俩幸福的。
但是希望他俩幸福,并不代表认为霍涔能给许听宁带来幸福。
“听宁。”许鹊清说,“别让霍涔进来,你出去给他带句话。”
“什么?”
“跟他说,我是不会承认他是我女婿的。”
“妈……”
“他能跟你,又跟你姐姐……”许鹊清闭闭眼,“任何事都不是没代价的,所以我不会,也不能承认他。”
许鹊清有自己的原则,并且许听宁也没见过她为谁改变过原则。
霍涔更不会是例外。
许听宁默不吭声,许鹊清板起脸:“话给我带到,要不你就别进我这个家门了。”
许听宁回味着话里的意思,大概是不幸中的万幸。——她老妈把所有的账只算到了霍涔头上。
人是要见好就收的。
“知道了。”
许鹊清又发话:“不过我先跟你说好,你生产前都给我在家住,我陪你待产,明天我可就出院了。”
“好。”许听宁本来也不想走。
隔壁的小孩竖着耳朵偷听了半天,实在憋不住偷偷拉开隔挡的帘子往这边看,许鹊清心烦,说要睡觉,轰许听宁走。
许听宁也怕霍涔真在外面罚站,可拿上包,从病房出来,并没有看到霍涔的人影,手机里倒是有条未读微信,是他十分钟之前发来的,说去车里拿点东西。
霍涔手腕骨折,如今出门必须带着司机,不过一到医院,他就让司机去吃早饭了,自己倒是什么都没吃。
他这人遇天大的事也不太会紧张,但会没有胃口。这点许听宁倒就不同了,带着前夫来见家长前,单单小笼包就吃了两笼。
想到这里,许听宁又想吃热腾腾的枣糕了。
“滚滚,你是不是又馋啦?”许听宁一边跟肚子说话,一边给霍涔发信息,让他别再上来,直接在车上等她。
医院的电梯总是挤满了人,霍涔手腕打着石膏,时不时总会被碰到。
二十五层,电梯层层都要停,许听宁也没什么事,便用手机搜索起附近的枣糕摊。
她对食物的兴致太蓬勃,以至于全程都发现白沅提着果篮,也在电梯里。——白沅刚才跑错了楼层,又从上面坐电梯下来,她本是要去看许鹊清的,但看到许听宁进了电梯,便站着没动。
她知道许听宁肯定已经看到了网上那些内容,生气难过是肯定的。
所以当许听宁走进来,又始终低头看着手机的时候,她想许听宁一定是对她带着强烈的恨意、顾忌、尴尬,才会装作没看到她。
然而没过多久,她就发现她这个妹妹在搜吃的。
不仅搜,还认认真真地货比三家,甚至还让她听见了一声咽口水的声音。
白沅不敢置信,这段时间她这边事业受阻、遭受各种议论编排,急得寝食难安、食不下咽。
而她这个也置身在漩涡中的妹妹,却跟没事人一样,食欲甚佳,大早上搜完了枣糕,又开始搜柠檬虾丸、青柠鲈鱼、醋腌萝卜片……
不是白沅没经历过事,网上骂的那些话她可以忍,但扒身世,扒她上学期间因为贫困持续打工,又靠学院男生爱慕,玩弄感情拿到出国留学名额这些事不停被挖出来,这些事真是快把她搞疯了。
她原本是要借网络逼霍涔,没想到回旋镖狠狠扎在了自己身上。
可许听宁是她的孪生妹妹,既然扒她,许听宁就不能幸免。
即使那些涉及隐私的内容很快被删掉——霍涔会出手,霍家不想成为谈资,也不会置之不理。但有些也是删不掉的,网友的嘴也是堵不住的。
白沅想肯定是孕期的缘故,否则单是看到网上那些议论,许听宁也会食不下咽。
直到她跟在许听宁后面,远远看到霍涔手腕打着*石膏,大步过来接她,她终于明白了,也许是许听宁有了想要的,根本不在乎网上那些了。
那边许听宁从霍涔手里接过袋子打开,“呀”了一声,仰起头:“霍涔,你怎么知道我想吃枣糕?”
“就是知道啊。”霍涔轻轻地笑,“早知道一袋枣糕就能打发你,我就不费事准备礼物了。”
“什么礼物?柠檬虾丸吗?”
霍涔“啧”了一声。
许听宁突然想起来了:“霍涔,你不是说昨天要送我礼物的吗?昨天忘了,是什么啊?”
“到车里给你。”霍涔揽住许听宁的肩膀,不动声色把她往外带,余光凉凉朝远处睇了一眼。
他俩还是在一起了。白沅心中泛起酸涩,久久站着,又无力地看向清冷无云的天空。
第65章
白沅自尊心很强,事已至此,如果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求许听宁的。
就在医院遇到的当天下午,她孩子的生父不知道抽什么风,突然联系到了白沅,要她交出孩子的抚养权。
白沅刚开始没当回事,说对方既然“死”了这么多年,就应该继续“死”下去,先放弃抚养权的人,又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从法律上来讲,想要回抚养权的可能性很低。这点她是知道的。
可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对方一针见血地提到了她最近在网上闹出的那些事。说只要在法庭上拿出她弄丢过孩子,并且为了自己的利益,把未成年儿童的照片恶意曝光到网络上受人指点的证据,就会从她手里轻而易举地拿走抚养权。
白沅这才慌了。
她左思右想,愈发觉得不对劲,孩子生父在国外,一直对他们母子避之不及,怎么会知道国内网络上发生的事,并且突然急吼吼地要孩子?
只能说明有人指使,可谁又能指使了他呢?
想到这,白沅后背发凉。
许听宁接到白沅电话的时候,刚吃过晚饭,正坐在二中自家的沙发上,一边吃着剥好的石榴籽,一边指挥霍涔修桌子腿。
桌子就是霍涔送她的礼物。
许听宁在车的后备厢里见到它的时候,就是个散架的状态,导致她一度以为霍涔要送的礼物,是旁边的车载灭火器。
她觉得霍涔是故意的,完全可以修好再送的东西,他偏偏不,就是要她看着他修,仿佛亲眼看着他当年有多气,才会把他踹散架,又有多珍惜,才会把破铁烂木留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