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红色幕布向两侧徐徐拉开,少年青桥与那女孩手挽手一同登场,黑色燕尾服与白色公主裙,宛若童话中佳人一对。
那就是传说中的青桥吗,好俊俏我有点想嫁给她了隔壁班历史课代表盯着舞台上的青桥发花痴。我的目光久久落在两人从台下一直牵到台上的手掌,那一瞬我觉得青桥对我的背叛远胜于老师对我的背叛。我不得不承认我被她们之间亲昵的牵手刺痛了,我以为那本应是只属于我的待遇。如果说老师为了私利换掉我的行为使我百般失落,那么青桥对那个女孩的示好对我来说就是致命一击。
我在致命打击下身子一沉,头晕目眩,几乎晕厥,心灰意冷间,我的耳朵依稀捕捉到空气中流淌的音符,魔术开始了我的意识一点一点在音乐的诱惑下恢复音乐如此美妙动人,如此行云流水,一切都进行得如此顺利,可仿佛又有哪里不对啊天呐,我望着谱架上的琴谱顿时醒悟,原来青桥在那场演出里居然直接倒弹曲谱演奏,台下观众一片愕然!那个顶替我的白裙女孩像个被抢走香蕉小猴子似的龇牙咧嘴抬手抹泪,万般狼狈地在众人的哄笑中跑下台那是一场属于孩子们的胜利。
那天演出结束,我满心欢喜地牵起母亲的手准备去谢谢青桥,可是当母亲发现停在青桥面前的车似乎很豪华时,便伸手拽住了我,母亲说算了,不用去感谢了,你们不是一类人,不需要有交集。
那后来你们成为朋友了吗?蒋小帽借着等红灯的间隙追问。
那件事发生不久之后,我因家中变故办了转学,那以后我们再没有见过,一如我母亲所说,我们不是一类人,因此也不会有交集。偶尔我能在报纸上看到青桥演出或者获奖之类的报道,我一边为她自豪一边也督促自己要努力成为像青桥那样优秀的人。因为那些年间她一直是我的灯塔,所以看到她自断手指的新闻时我既愤恨又不解,为什么一个那么有才华的钢琴家会自断手指呢?这就如同歌者毒哑了自己的嗓子,舞者拧断了自己的小腿每当我试图想象当时的场景,我心里就痛得如同五脏六腑搅在了一起。那个人究竟是因为什么要亲手了断自己的梦想呢?阿楚如同自语一般试图揣测青桥的内心。
据说是因为青桥女朋友的婚讯。蒋小帽将玉姨前阵子给出的答案讲与阿楚。
可是青桥断指的那年她前女友已经结婚三年了,如果要断为何当时不断,何必等到三年之后,我想应该不是这个原因。阿楚语气笃定。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蒋小帽不认为有人能比玉姨更了解母亲与青桥之间的陈旧往事。
当年我们这一帮文艺小青年儿平时很关注陆城的花边新闻,青桥断指这事儿在当年算是一件十分轰动社会的爆炸性新闻,我自然有耳闻。大家闲暇时会聚在一起猜测青桥断指的原因,有人说是因为迟来的叛逆期,有人说是因为江郎才尽,还有人说是因为青桥太沉浸于音乐精神出了问题,反正我们一群人各持己见,每个人都仿佛说得很有道理,但深究起来每个人的猜测却又都不怎么靠谱。我虽然表面上和她们嘻嘻哈哈聊着青桥的八卦,私下却内心十分痛楚,因为青桥在我心中是个好人,好人不该是如此的结局。阿楚颇为感慨地回味起那些陈年旧事。
阿楚,你还记得青桥出事的确切日期吗?蒋小帽忽然意识到阿楚口中青桥断指的时间与玉姨所描述的并不相符。玉姨口中青桥是在得知蒋含结婚的消息之后勃然大怒挥刀断指,两年后蒋小帽人才出生,阿楚口中青桥断指是发生在蒋小帽出生后第三年。玉姨究竟为什么要刻意在时间上撒谎,蒋小帽百思不得其解。
记得,我写给你,我家里还保留了那天的报纸。阿楚利落地掏出钢笔刺啦一声从记事本上撕下一页。
那天的报纸可以借给我看看吗?蒋小帽几乎是请求的语气。
当然,你留个地址给我,我请母亲帮忙给你寄过去。阿楚痛快应允。
第13章
蒋小帽隔日下午收到阿楚母亲发来的加急快递,阿楚对这事如此上心令蒋小帽心中生出几分感动。
蒋小帽觉得青桥如同一件天成的秀丽玉器,不幸碎裂在这人世间,蒋小帽活着的意义就是寻找青桥留在人世间的碎片,试图将它们拼凑还原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又或者,不是碎片青桥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伤口。
对于青桥,蒋小帽无需他人理解,只需独自缅怀。
蒋小帽回过神来撕开纸质快递文件袋的锯齿形易拉带,《陆城晚报》泛黄的纸页上赫然写着《痛惜!天才钢琴家青乔自断手指!》的骇人标题。
蒋小帽扫了一眼报纸上的日期,果然,玉姨口中青桥断指的时间比现实事件发生的时间提早了五年,蒋小帽坐实玉姨确确实实是在撒谎。
您为什么对我说青桥断指是在妈妈结婚之前?报纸上标注的日期明明是在我三岁那年!蒋小帽冲进厨房直接将报纸摊在玉姨面前。
玉姨目光定定地盯着桌面上的报纸,她苍老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抽搐,那种失控仅持续了几秒,玉姨很快又恢复往日里平静,她整理表情就如同抻平不小心弄皱的床单。
我老了,记错年份也不稀奇。玉姨故意不看蒋小帽,蒋小帽从她故作镇定的语气中听出些许心虚。
可那不是别人,那是和青桥出事有关的年份,你怎么可能会记错?我知道你疼她得紧,对我也不过是爱屋及乌。蒋小帽再也无法信任玉姨。
即便我再疼她,她也撇下我一个人先走了,不是吗?人只要时间一长什么都会淡忘,即便是青桥也不会有例外。玉姨在这场对决中丝毫不肯让步。
蒋小帽见玉姨如此坚决心想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呢?玉姨讲得也并非没有道理。这一晃过了许多年,青桥的去世给玉姨带来的伤痛势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淡,一如母亲当年的离去,蒋小帽即便当年再悲痛欲绝,那股悲伤也如同挂在枝丫上风吹日晒的断线风筝一般久而久之褪尽了颜色。那种亲人逝去的悲苦逐渐从可以外露的痛楚一点点转变成为了内心深处的隐疾,日日折磨着在世的人。
你忘掉也好。蒋小帽怏怏地退出厨房。
傍晚蒋小帽经过玉姨房间门口时听到里面有刻意压低的谈话声,蒋小帽下意识地在门旁收住了脚步。
玉姨叹了一口气问钟叔:老周,我该怎么办?这一次我真的没有主意了
钟叔攥着玉姨的手哽咽着答:那孩子绝对不能知道,知道就没活路了啊。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青桥,不能再失去小帽,青家不能再有人死了。
蒋小帽一瞬有了推门而入的冲动,可她本能的对钟叔的话感到惧怕,钟叔口中的那孩子应该指的就是自己吧,难道自己也会宿命地步入青桥与母亲早逝的命运吗?蒋小帽觉得自己仿若陷入了深海中的旋涡,窒息感扑面而来,她一瞬犹如被咸涩的海水淹没。
当最爱的人不在这人世间,每个夜晚都是一种彻骨的折磨,蒋小帽惧怕静谧而孤寂的长夜,讨厌陷入无尽的黑暗。
猫儿,这么晚了你去哪儿?玉姨担忧地问正准备出门的蒋小帽。
玉姨,我去人间找点乐子。蒋小帽迈着轻灵的步子将玉姨甩在身后。
蒋小帽独自开车去浅草的酒吧里找喧嚣,陌生脸孔的歌者在晦暗光线下随着音乐轻轻地摇晃着手臂,她口中梦游一般吟唱的是青桥生前创作的歌曲,为什么青桥所创作的歌曲总是给人一种碎裂之感呢?
浅草呢?蒋小帽问酒吧里的服务生。
我老板朋友打电话过来说摔断了腿,她正要赶过去。服务生见发问的是蒋小帽便毫无顾忌的透露。
蒋小帽抬头朝服务生手指的方向一望,果然,浅草的推门离开酒吧的背影匆匆忙忙。
浅草前一刻刚刚在夜色中系好安全带踩下油门,蒋小帽下一刻便冲出门外发动车子尾随浅草,蒋小帽也弄不清为什么那天的浅草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过后她又想,或许这一切都是来自命运冥冥之中的指引。
那晚蒋小帽在公路上尾随浅草将近半个小时,浅草的车最终驶进陆城市郊的一家私立医院,蒋小帽一路跟随浅草来到医院的住院部,只见她推开了走廊尽头处的最后一扇病房门。
蒋小帽仿若内心被恶魔驱使一般梦游似的推门而入,她依稀感到此行或许是为了揭开一道生命中悬而未决的谜题。
啊,小帽!你怎么!浅草见到蒋小帽出现双目圆睁掩口叫出了声,随后又马上将她搂在怀中柔声安抚道,乖,你去病房外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