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轻欢觉得自己自阿雨回来一直以来都在忽略陆小满,她太偏心了,她明知道面前的孩子内心在渴望爱护,渴望关注,她却只是一味地闭着眼睛假装没听见陆小满心中的呜咽。
蒋轻欢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其实并不了解陆小满,陆小满平日里很少主动诉说自己心中的苦闷,蒋轻欢亦很少给陆小满倾诉的机会。
那晚蒋轻欢第一次想细致地了解陆小满的过往,细致到从她呱呱坠地到她蹒跚学步,细致到从她牙牙学语到她成长为一名肩背书包的小小孩童。蒋轻欢想亲自走一遍陆小满每天清晨上学时脚下的路,想看看她七八岁时和奶奶一起居住的房间,想摸摸她十二三岁时那身蓝白相间的宽大校服。
那晚蒋轻欢第一次想清楚地了解陆小满心中所想,她想化作一缕阳光照见陆小满怀揣未知隐秘的心海,她想如同画匠般亲手描摹陆小满丝丝屡屡情绪的脉络,她想与陆小满建立心与心感应的联结,痛她所痛,念她所念。
蒋轻欢终于明白如果想真正了解一个人不仅仅是闭着眼享受她生命之树下的阴翳,同时也要试图去了解她的晦暗、隐痛,她的过往,她的苦楚。
人怎么可以对所爱之人心中的痛苦视而不见呢?
第32章
蒋轻欢撑着伞沿体育场观众席绕到陆小满身后那排座位,她将雨伞罩在陆小满湿漉漉的头顶,陆小满闻到蒋轻欢身上熟悉的气息转过头望着她,彼时蒋轻欢觉得陆小满好像是一只夜晚迷失在森林里的幼鹿。
蒋轻欢向来喜欢陆小满身上的那股子乖巧与隐忍,同时它们也是陆小满身上最令她心疼的一部分,阿雨的回归打破了蒋轻欢与陆小满之间平静如水的生活,陆小满在不知不觉间与蒋轻欢共同背负起她生命里最沉重、最挂牵的那一部分——妹妹阿雨。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傻不傻?”蒋轻欢爱怜地用袖口擦拭陆小满脸颊上的水滴。
“轻欢,我该怎么办?”陆小满双手紧紧攥着裤子喉咙哽咽。
“小满,你究竟怎么了,难道你在我面前还需要保留什么秘密吗?”蒋轻欢抬起指头刮陆小满的鼻尖。
“我……我觉得对你有一种超乎朋友界限的贪恋,我好讨厌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我不知道这样龌龊的我该如何假装没事的面对你,轻欢,你会宽恕我吗,宽恕我的贪婪,宽恕我的无耻……不,我不应该得到你的宽恕,我应该让雨水浇灭爱意,我需要反思,我需要自省。”陆小满低垂着头好似在对神父忏悔自己犯下的恶行。
“傻孩子,爱一个人何罪之有呢,你又没有杀人越货,作奸犯科,何必祈求我的宽恕?”蒋轻欢一直都能感受到陆小满对自己的爱意,只是在今天之前,她不清楚陆小满心中友情与爱情哪个比例占得更多。
“难道你不会感觉到被冒犯、被亵渎吗?”陆小满依旧觉得她的爱情玷污了面前的蒋轻欢。
“冒犯?亵渎?如果被讨厌的人表白当然会觉得被冒犯,可问题是我并不讨厌小满啊。”蒋轻欢试图用言语抚平陆小满因为愧疚生出褶皱的心灵。
陆小满十八岁生日那天,蒋轻欢见陆小满很是可爱情不自禁地轻啄了一下她的面颊,彼时陆小满红着脸开心得仿佛得到了全世界。蒋轻欢在那时便对陆小满可能喜欢自己这件事开始有了细微的察觉,只是她那段时间因为阿雨出狱后的自暴自弃心里一直压着一块巨石,从而忽略了许多陆小满在生活中播撒的温暖细节。
如果要让蒋轻欢的人生重来一次,她会在年少时不那么执迷于学业与小提琴,她会把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爱留给阿雨,那样悲剧就不会发生。如若让蒋轻欢在阿雨的亲情与陆小满的爱情之间做选择,蒋轻欢会好不犹豫地选择阿雨,因为同样的错误她不能在人生里犯两次。除非阿雨有一天能够真正做到不让她操心,那时她才会静下心来考虑爱情。
“小满,擦一擦。”蒋轻欢将纸巾盒递给坐在副驾驶位的陆小满。
“好。”陆小满系好安全带后接过纸巾,雨滴沿着发丝流入她的脖颈。
蒋轻欢车里弥漫着一股雨水的潮湿,那孩子拿纸巾胡乱擦了几下脸便扭头望向车窗外,两个人在回家的路上怀揣着各自的心事。她们回到家中的时候阿雨和纪小时早已经入睡,两人经过阿雨卧房门前的那个当口,蒋轻欢忽然意识到,纪小时每天夜里像猫儿一样的叫声陆小满一定也能听见。
那孩子恰处在身体极其敏感的年纪,纪小时的叫声会从某种程度上为她推开成年人的另一扇门,陆小满想要被雨熄灭的或许不止是爱意……还有情欲……所以她才会说自己贪婪和无耻,所以她才会流露出愧疚和自责,所以她才会提及“冒犯”和“亵渎”,所以才既想要从蒋轻欢这里取得宽恕,又觉得自己不该被蒋轻欢宽恕。
蒋轻欢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海蒂性学报告:女人篇》放在陆小满床头,她希望陆小满看了这本书后能尽快摆脱那种将情欲视为罪恶的糟糕情绪,她希望陆小满能够更直观地学会自己动手解决问题的方法。陆小满从小跟随奶奶一起生活,她的成长过程中或许跳过了这道十分关键的习题。
蒋轻欢在高脚杯里倒了些从便利店里随意挑选的酒,她偶尔也要会一会它这个陪伴在身边许多年的老朋友,它从前能令她更容易入睡,同时也能让她在梦境中与年幼的阿雨重逢,她总是在梦境中与母亲争执,她要求母亲不要因为怕婚史被曝光影响演艺事业而强硬地安排阿雨转学,她总是如同陷入恶性循环一般在梦里赎罪。
“轻欢,对不起,我不应该一时冲动向你说那些胡话。”陆小满从浴室里走出来时见蒋轻欢端着酒杯眼眸流露出一丝心疼。
那孩子在平日里总是向蒋轻欢投来这样的眼神,蒋轻欢偶尔在厨房拿刀切菜时她会担心伤到手,蒋轻欢提重物时她会担心累到腰,阿宇对蒋轻欢发脾气时她总是一言不发眼眶泛红,反过来又竭尽所能地照顾阿雨与纪小时。
陆小满的母亲在当初买房子时分明对蒋轻欢说过,那孩子性格别扭又不爱理人,她之所以如此悉心对待阿雨与纪小时,恐怕并不是出于对室友的关爱,而是因为对蒋轻欢爱屋及乌。
即便蒋轻欢要足足比陆小满大上六岁,那孩子依旧想用自己稚嫩的肩膀为蒋轻欢分走一部分压力,圈画起一方领地,为什么年少的她要用山一般的深沉去爱慕一个人。
“我并不觉得你对我说的那些是胡话,小满,我很乐意做你的倾听者。”蒋轻欢带着几分醉意拍拍沙发示意陆小满坐到自己身旁。
陆小满手脚不知往哪里放一脸拘谨地落座到沙发另一边,两个人之间隔了三个空置的座位。
“小满,别总是那么懂事,别总为他人着想,人活着应当洒脱一些。你以后要学着适当叛逆一点,不要做乖孩子,不要迎合任何人的期望,你这个年纪就应该活得奔放而热烈,别总是那么沉重,我不会因为任何事情丢掉你。”蒋轻欢倒了一杯酒递给沙发另一边的陆小满。
“我明白了,合欢。”陆小满好似想通了一般起身一口气干掉玻璃杯中所有的酒。
“小满,你……”蒋轻欢话只说了一半双唇便被阵阵酥酥麻麻柔软覆盖。
第33章
陆小满显然会错了意,蒋轻欢本意是劝她在生活中要凡事先照顾自身感受,那孩子却误认为蒋轻欢在鼓励她主动做出一番爱的表达,于是她便当真洒脱、叛逆、奔放、热烈了一次,蒋轻欢便在醉意的驱使之下遵从内心迎合了她爱的表达。
那场突然来袭的云雨令蒋轻欢意识到陆小满确实已经成长为可靠的大人,蒋轻欢今后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将她当做孩童来看待。她确实长大了,如今她已经比蒋轻欢高上半头,她不仅在生活中细致体贴,她在学校里表现亦很优异,每年都拿奖学金,小小年纪已经取得了许多项专利。
蒋轻欢第二天早上起床时取走了昨晚放在陆小满枕边的《海蒂性学报告:女人篇》,陆小满已经不需要再阅读这本书,蒋轻欢已经用身体教会她如何取悦对方,如何取悦自己,大女孩亲手引领她的小女孩走过了这段云雾缭绕的人生迷途,她再也不是森林里那只迷失的小鹿。
那晚一时的失控将蒋轻欢心中的一切计划都打乱,她不得不停下脚步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审视她与陆小满之间的感情。她不停地拷问自己,你会不会因为与陆小满之间发生爱情从而再一次忽略阿雨的感受,如同从前太过专注于学业与小提琴竟未发觉阿雨在学校倍受老师的欺凌。
蒋轻欢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如今或许可以将亲情、爱情、工作同时兼顾,阿雨早已不是十几岁的孩童,她已经不需要蒋轻欢像小学生一样看管照顾。陆小满是个体贴而又懂事的对象,她向来无需蒋轻欢操心。蒋轻欢心想或许现在已经到了解除自我惩罚的时刻,她也该体验一下幸福的滋味,人生不应该总是充满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