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将江范送回家中返回劳务派遣公司楼下接阿初,阿初身着江范那身利落西装站在马路边翘首等候,那个穿着红马甲白裤子抗广告牌的平凡女孩已然归于过往。
秋水不由分说地带阿初去商场里买了几套新衣服,她知道阿初在生活优渥的江范面前会偷偷自卑,秋水真希望自己可以拥有很多很多的钱,那样阿初就不会每天为今后的生计发愁。
阿初辞掉扛举牌兼职之后决定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未来,她一个只有高职学历的人在青城这个人情社会该如何生存呢?青城这边地势是一望无尽的广阔平原,没有毛竹要砍,没有茶叶要摘,如果想进厂需要花钱找人安排,三五年都赚不回来买工作的花费。
年轻人里没家庭背景的大多都跑到外地寻找机会,阿初能做的无非就是客服、导购、接待员之类的服务性质工作,等年纪再大些就去物业公司做铲雪扫楼道的保洁员,餐厅里的洗碗工,养老中心的护理人员。
秋水翌日抽空把江范的衣服和鞋送到干洗店清洗熨烫,第三天下午取回来送到江范家门口,江范招呼秋水进去看看两个孩子,她借口没带礼物摆手拒绝。秋水不想看见江范与丈夫遍布房间各处的生活痕迹,亦不想强颜欢笑假装欢喜陪他们婚姻的产物玩耍,即便孩子在这件事情上本身很无辜。
“罢了,既然你不想进去见两个小家伙,那我也就不勉强你。”江范叹气,随后又仿佛做了什么天大坏事似的郑重地请求秋水,“我有一件事想对你说,你听到先不要急着骂我。”
“我何时骂过你,你离开海都回到青城我骂你了吗,你断崖分手结婚生子我骂你了吗?每天嘴里狗东西、狗东西叫着的人可不是我。”秋水闻言像打鸡血似的反驳。
“你这人活到二十九岁还是这么不解风情,我再重申一遍,狗东西在我这里是昵称,不是真的骂你像狗!”江范再一次被秋水气得咬牙切齿。
“我们说正事吧,已婚女士,我俩恋爱的恋爱,结婚的结婚,计较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没有意义。”秋水一脸不耐烦地把装衣服的手提袋塞进江范手里。
秋水无比清楚地知道两人之间真正还在计较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她只要说一句原谅,迷雾便会顷刻消散,江范的婚姻像滋滋冒着白烟的烙铁一样在她心上烫下丑陋疤痕,她后半生里经历的每一场雨都会令烙印隐隐作痛。
那个女人关于未来的计划里自始至终没有出柜,没有秋水,她喜欢生活富足喜乐平稳祥和,她不想跑危险重重结果未知的障碍赛,她不想忤逆父母,她惧怕众叛亲离,她需要传统婚姻,她需要繁衍子女,她不想被大多数视为异类。
秋水的爱情像是江范放肆青春结束之前的一场盛大狂欢,她在这场狂欢之中透尽了全部体力,倾注了全部爱意,秋水是她结婚前一晚毫无留恋扔向火坑里的日记本,她的人生只有唯一一条出路,那就是在父母亲朋注视之下迈入已被前人脚印磨平的人生坦途。
第35章
“曹东海你还记得吧,我大学同学,现在开了一间调查公司,我前阵子委托他跑一趟云城调查阿初过往的经历,调查结果我等下以压缩包的形式发到你邮箱里,解压密码是你的生日,记得查收。”江范整理好脸上的表情正色向秋水交代。
“你为什么这么做,已婚女士,你平时给两个孩子当妈还不够累吗?”秋水果然一如所料地对江范的越界行为表现出极端抗拒。
“闭嘴吧,狗东西,你且先听我讲一句,云城那地方虽然重男轻女,思想落后,年轻人近几年就业机会却比青城高出无数倍,如果想找到一份五六千左右的工作只要肯进厂吃苦就可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想不通阿初为什么背井离乡来收入低下的青城生活,所以才动了调查一下她过往经历的心思。”江范对秋水讲出她长久以来存在心中的猜疑。
“那份调察报告里是不是出现过银河这个名字?”秋水冷静下来过后抬眼问面前的江范。
“银河和阿初互为彼此初恋,两个人一起喝农药寻过短见。”江范思忖片刻点头承认。
“知道了。”秋水深吸一口气发动引擎甩上车门。
“秋水,你开车小心一点,路上别胡思乱想!”江范跟在车后小跑几步,挥舞手臂大声嘱咐。
原来两人在祁台长家中第二次见面的那个傍晚,阿初对秋水所讲同性恋人一同赴死的故事……主角竟是她自己,秋水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场关于性取向的探讨,字字句句历历在目。
“阿初,两个性别相同的人在一起谈恋爱你会觉得很奇怪吗?”
“爱情面前……性别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难道不是吗?”
“我也这样认为。”
“我上职校的时候班里有一对女同,同学们经常起哄欺负她们,嘲笑她们,她俩经不起指指点点一起喝农药死了,我从那时就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成见害人命,我在往后余生里绝对不可以做像她们那样恶劣的帮凶,那帮人是把口水舌头当做武器的杀人犯。”
秋水原本以为阿初后半段的谴责是出于同理心与惋惜,如今她终于明白,那是阿初历经十余年也化不开的浓浓恨意。
秋水回到修理铺打开信箱下载邮件内附的压缩包,那份调察结果将阿初二十九岁的人生浓缩成一份672mb大小的文件。
白兰初,29岁,1991年生于云城市葛石镇。
母亲魏招娣,家庭妇女,文化程度小学。
父亲白大康,职业五金店商人,文化程度初中。
1994年白大康与魏招娣离婚,原因不明。
1995年魏招娣嫁给比她小三岁的瓦匠罗五俊。
1996年魏招娣生下一个女孩起名罗盼儿。
1997年罗五俊因受伤导致彻底失去生育能力,两夫妻对外统一宣称无法生育是由魏招娣身体原因导致,同年罗盼儿被父母改名为罗铁男。
白兰初五岁时被继父打断肋骨,纱窗匠用三轮车把她拉到医院,七岁时被奶奶打开煤气锁在家中导致二氧化碳中毒,十三岁时被母亲打耳光导致视网膜脱落和暂时性耳聋,邻居银南秋夫妇将她及时送到市区医院医治,视力方才得以保住。罗五俊与魏招娣在镇上四处埋怨银家对打孩子这种司空见惯的小事大惊小怪,两夫妇撒泼打滚抵赖掉白兰初在市区医院治病的花费。
银南秋夫妇多年以来对白兰初照顾有加,白兰初与银家独生女银河如同双生儿一般形影不离,两人互为彼此初恋。十五岁那年共同就读于县城一所职校,十八岁那年同居亲密照被爱而不得的学长曝光,导致性取向暴露被职校同学集体霸凌。
白兰初职校毕业半年之前家中逼她频繁相亲,学长在背后煽风点火导致校园霸凌愈演愈烈,两人不堪精神负重决定一起去死,白兰初喝的那瓶是假农药,银河喝的那瓶是真农药,银河被人紧急送往医院里抢救,她的年龄刻度永远停留在十八岁。
白兰初在银河死后第三十天因为背部重度感染昏迷被送到当地医院,奶奶建议直接拉到后山埋掉,同母异父的罗铁男听到奶奶的话扬言要打电话报警。罗五俊认为只要有脑子的人就不能做亏本买卖,他打听到镇上有人子女在国外务工赚得盆满钵满,便托人联络中介将白兰初送往国外卖苦力。
罗五俊用白兰初在国外务工七年赚的辛苦钱在镇上盖了一栋五层楼房,罗五俊由瓦匠摇身一变成为旅馆老板,魏招娣变为旅馆老板夫人,罗铁男变身成为旅馆老板家耀武扬威的小女儿,白兰初依旧是身无分文的活人机器,每天在大洋彼岸工厂里从早工作到晚,银灰工装胸前别着一枚印有e0173号的金属工号牌。
罗五俊四年前认识了颇为儿子婚姻发愁的葛石镇首富,他在饭局上花言巧语把首富灌醉方才得知,首富儿子小宝子当年因偷窥和盗窃内衣上新闻,受害者竟然是云城市区里的几名男大学生。
首富每天都担心家里续不上香火死后无法对列祖列宗交代,媒人介绍的对象小宝子一概不相中,那家伙是个只对男人感兴趣的同性恋,首富一提及同性恋这三个字罗五俊立马就想起了远在国外的白兰初。
首富儿子不喜欢男人,白兰初不喜欢女人,何不将这两个稀罕物凑成一对?首富能赚,家财几千万,如果白兰初能给首富生三五个孙子,首富一定不会亏待他这个亲家,他的外孙们回头个个都是富三代。
罗五俊撬开银家老宅的房门翻出几张白兰初与银河的合照交给首富,首富家的小宝子一见白兰初竟然破天荒同意相处试试。罗五俊让老婆魏招娣假装身患绝症骗白兰初火速回国,白兰初一回到国内便安排她与小宝子约会相亲,两夫妻准备事成之后敲首富一大笔彩礼,罗五俊手里捏着小宝子是个同性恋的把柄不愁以后没钱花。
曹东海在调查结束收尾之前和首富儿子小宝子一起吃了顿西餐,宝子以为曹东海是同道中人挤眉弄眼地撩拨,那小子和他父亲一样贪酒,那天小宝子在酒醉之后向曹东海吐露了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