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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古代爱情 > 比银河还遥远 > 第31章
  秋水大概七天之后一些症状已经开始有了明显好转,阿初却照顾人照顾得意犹未尽,那种感觉好似等待夜晚烟花盛放的时刻迎来了一场倾盆大雨。秋水阳性转阴后翻出家里储存的一大盒止痛片,翻通讯录挨个问人在外地的朋友、同学们是否需要。
  阿初按照秋水的嘱咐将三百片止痛片分成十五份寄往全国各地,青城本地药厂生产的这种价值四分钱一片的廉价止痛药,后来竟然成功地帮好几个朋友击退了顽固的新冠高烧,原因是药片里面包含一种名为对乙酰氨基酚的退烧成分。
  那间药厂见民众反应药品治疗新冠高烧有效,加急生产了一大批,青城全境各个药店同步免费发放,每个人都可以凭证件免费领取二十片,阿初再一次感觉到青城这个寒冷北方城市的温度。
  “喝水。”秋水夜里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哼唧,阿初把插着吸管的杯子放到秋水唇边,秋水并没有接过水杯,闭着眼咕咚咕咚地喝水,她已经习惯阿初时时刻刻守候在身边。阿初彼时在秋水眼里如同一个眼角不停为她淌泪,内心却巴不得她堪堪死去的古怪奴仆,秋水不明白阿初究竟为什么对她又爱又恨。
  “吃药。”秋水头痛欲裂地捂住头蜷成一团缩在墙角,阿初闻声从睡衣口袋里迅速掏出两片止痛药,秋水张嘴,她把药片熟练地放入秋水口中递来一杯温水。阿初把秋水带到床上用毛毯包成一个茧抱在怀里,她口里一边哼唱摇篮曲,一边轻轻摇晃秋水身体,如同一个昨天遗弃孩子今天又重新将孩子找回的疯癫母亲。
  七月底秋水在浴室晕倒不小心摔断了左侧小腿,额头被浴室柜下方边角划出一道伤口。阿初每天都像打了鸡血似的照顾秋水穿衣吃饭,她每次给秋水额头伤口换药时目光都会像被按下开关的灯泡一样骤然变明亮,她用棉签清理伤口四周时心脏会像下冰雹一样砰砰砰地加快鼓点,她在那个当口讲话的时候会头脑空白,面颊发烫,嗓音会因嫉妒兴奋而微微颤抖,她甚至体内会无法自控地涌上一股类似抵达云端的热流。
  秋水渐渐发现她与阿初的精神状态如同潮汐般此消彼长,她当初自以为是的判断着实有误,阿初那种想要强烈照顾对方的意愿不是出自奴性,亦不是自我牺牲……是伪装,是捆绑,是狩猎,是绞杀,是清空,是占用……
  秋水知晓阿初以爱为名的控制实则是一种病态,两人之间真正的奴仆从来都不是阿初,而是她项秋水自己,阿初才是这段关系之中真正的主导者……可是阿初从前在云城的日子实在过得太苦涩,秋水舍不得破坏阿初苦心经营的快乐。
  秋水那条断掉的小腿骨头历经三个月终于复原,阿初照顾虚弱病人的快乐被再一次剥夺,她又变成了墙角一朵式微的花,日日等待霜刃削骨,落红化泥……秋水一心想为苦命的阿初延续仅有的快乐,便趁她出门买药将手指伸进了一台正在轮转的老旧风扇。
  老旧风扇被指头绊住咔嗒一声停止转动,它不停左右摇摆的头此刻总算归于宁静,温热血液涌出秋水指甲下方那道伤口,秋水坐在工作台面后的椅子上任由血液嘀嘀嗒嗒坠入地板,她没有擦拭伤口,也没有擦拭地面,秋水知道面前的场景是阿初的续命药、兴奋剂,她得把这一席自导自演的精神盛宴原汁原味地留给阿初享用。
  阿初拎着药店的无纺布手提袋吱呀一声关上房门,她看到面前的场景张着嘴巴呆愣愣地站在那里,阿初尽管努力扮作一副心疼极了的表情,可她滚烫的眼神和起伏的呼吸骗不了人。
  “我的银河,我的乖乖,我的小可怜……”
  “你怎么又受伤了,姐姐来看看……伤口疼不疼……”
  “姐姐来给你上药,如果疼你就哭出声音,别忍着……”
  “药涂好了,银河真是个乖孩子,姐姐奖励你一根棒棒糖……”
  那个女人口中尽是蜜糖一样的怜惜,令人温暖,令人迷惑。镜子却从另一个方向映出她嘴角向上的弧度,她眼角细微皱起的笑纹,她内心的狂喜……阿初因秋水第二次受伤又享受了一段内心安宁的好时光,她不知为什么自己极度渴望被身边的人需要,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证明她于世间存在的价值。
  银河使她快乐,秋水亦使她快乐,阿初一向最疼惜这种年幼时被娇惯的孩童,她们长大时只要遭遇一点挫折便会彻底沦为废物。你只消在这个时候找准时机给她们一点点甜头,彼时纯白如纸的她们便会像流浪狗找到主人一般摇晃着尾巴跟你回家,她会一天二十四小时眼里只有你,她会如同朝圣一般对你死心塌地,别无二心。
  第41章
  秋水近来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去父母那边探望,她借口要花时间准备参加一年一度的填词比赛,每天傍晚给妈妈打一通大约十几分钟的语音电话,医生说女儿的嘘寒问暖本身也是治疗妈妈抑郁症的一味药剂,秋水心甘情愿为和醉鬼纠缠二十几年的妈妈入药。
  秋水受伤的腿在骨折恢复之后出现肌肉萎缩症状,一只腿粗,一只腿细。现下因为长期躺在床上久已不动,双腿萎缩程度又比从前增加了些许。秋水为了给吸血鬼一般的阿初烹饪精神盛宴,时不时地让自己受伤、生病,如同用心血去浇灌一珠式微的曼陀罗。
  阿初知道秋水频繁受伤是为了满足自己病态需要,秋水怕阿初在精神方面饿死,想尽方法为她续命,秋水在这方面无疑是全世界最体贴的爱人。阿初曾在监控里看到秋水把手指伸进正在轮转的风扇,也曾看到她深吸一口气挥起锤子砸断自己手臂,看到她紧闭双眼一边颤抖着哭泣,一边挥起烟灰缸砸向额头……阿初清清楚楚看到了秋水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一切,但是她在秋水面前始终假装没有看到,两个人彼此了然一切却默契地互不揭穿。
  那天傍晚阿初接到云城葛石镇公安局打来的一通电话,警方通知阿初她的继父罗五俊和妹妹罗铁男遭遇车祸身亡,魏招娣抢过电话让阿初速回葛石镇帮她处理后续事宜……比起继父和妹妹阿男身亡,阿初更在意的是……母亲竟然在话筒里对她使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恳求语气。
  罗铁男去年年底在众望所归之下成功怀孕,今天上午顺利在医院诞下一名女婴,潘金银对于儿媳生了个女儿大失所望,父子俩医院门都没有踏进半步。罗五俊只好自己灰溜溜开车去接女儿和外孙女回家,仿佛自家女儿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罗铁男在路上因为被公公婆婆冷落头撞车窗大哭大闹,罗五俊劝说女儿,你年纪还不到三十,夫妻俩努力努力再生几个便是,总不见得胎胎都是女孩。罗铁男大骂父亲嘴唇上下一碰说得轻松,男人根本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有多疼,罗铁男落下车窗托起婴儿扬言要扔到外面,罗五俊在盘山路上一走神车子越过护栏直直冲下山坡,父女二人和刚出生的小小婴孩当场死亡,无一生还。
  阿初挂断电话立马收拾行囊准备回云城葛石镇,她打开衣柜翻出几件颜色不同的西服套装,那是秋水三年前在商场不由分说地买给她的礼物,阿初从中选出两套深色系西服麻利地放入行李箱,又在里面放进一叠短袜,一叠内衣,一件印着黄色小鸭子的天蓝色校服,一支漫天璀璨星斗的深蓝色钢笔。
  “银河,如果要求你现在和我一起回葛石镇,你会跟我走吗?”阿初收拾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秋水。
  “我可以随时跟你走。”秋水闻言掀开被子慢腾腾从床上坐起。
  “我只是问问而已,你不必真的跟我回去,葛石镇老百姓眼里根本容不下同性恋,我不想成为那帮长舌头妖怪嘴巴里的谈资。”阿初言语间啪嗒一声合上行李箱。
  秋水俯身拉出床下装满磁带的塑料整理箱,打牛皮纸信封里面抽出一张定期存单,她独自挪下床换上职校校服准备前往银行取钱,室外光线令她不得不低头捂住刺痛的双目,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耀眼的光明。
  秋水许久未开的车身上积了一层尘灰,她在车库里翻出一块抹布捏着鼻子简单擦了擦挡风玻璃和后视镜。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子和银行里黑压压的人都令秋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她仿佛从一夜长梦之中被仓促叫醒,世界仍旧是那个喧嚣的世界,她却不知自己究竟是秋水还是银河。
  秋水取号兑换完存单将钱转入阿初银行账户,她在回来途中拐去加油站把油箱加满,秋水打开音响,耳畔传来那首久违的《比银河还遥远》,她陡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动笔写歌词,很久没有在秘密基地里录制过口感demo,通讯软件上合作伙伴的问候她几乎都没有回复,初中、高中、大学的聊天群组均已经被她退出并清空。
  “孩子,妈妈需要你……你以后就是这个家里的主心骨……”
  “妈妈,刚刚叫我什么?你再重复一遍。”
  “孩子,妈妈求你快点回云城,我自己一个人实在……”
  母亲的话环绕在阿初耳畔久久不散,她每每想起母亲卑微的语气身体就不由自主地传来一阵战栗,她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三十二年,母亲第一次把她这个女儿称呼为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