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绥因微微侧过脑袋露出一只眼睛,那眼底,是浓郁的黑,如黑洞般仿佛要将目之所及的一切尽数吸入眼底直至不见踪影,他一只手按在戈菲的胸口避免他的奋力挣扎,一个背影便震住了场子,他将头摆正,轻声道:“出什么事了。”
木斯托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却又在望见戈菲此时状态之时生生压低了几调:“尤利塞斯……那群鬼东西跟疯了一样!不、不对!是变异!靠——”
“前线给您发的所有消息全部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我们以为……”木斯托沉浸在愤怒之中,拉曼适时结果话头,一手将他挡在身后。
他的脸上还蹭着些许灰黑色的痕迹,明显就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他故作镇定着说着:“前线撑不住,什托上将让我们回来……找您。”
……
绥因听着他们三言两语的汇报,其实更多的心思全部放在了戈菲的身上,只是在场的除了戈菲谁都没有看出来,所有虫都以为他在认真思索,但此时的绥因只是想着要如何完美解决戈菲的事情。
主神,也该收网了。
按照上一条时间线的发展来看,尤利塞斯应该已经被控制,并且十分幸运地没有遇上在太空游荡的绥因,所以逃过一劫并且安然无恙抵达现场,绥因惊叹于祂的速度,但也嘲笑祂的心急。
这些事情几乎烂熟于心,绥因没有多做思索便轻车熟路般将原先的安排和盘托出,并让木斯托先行赶往战场,至于拉曼这个被拽过去充当军医的精神科医生,此刻只能先留在医院——
没有了组织的存在,这位的身手大打折扣,能承受得住一次快速跃迁已经是极限了。
绥因注意到拉曼的注意力被戈菲所牵扯,和他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同时到来的是拉曼疲惫中带着些坚韧的声音——“需要我帮忙吗?”
绥因摇摇头,面上有一瞬间的空白,而后又点了点头。
他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和拉曼一起望向那只故作镇定的雌虫,他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切尔森如何稳住局面、如何威胁萨法尔,甚至是细数着一众议员那些不为虫知的黑料让跟在身边的心腹记载好去拿捏那些从议会中延伸入军部的、不属于绥因的势力。
戈菲能做的其实不多,二十年的岁数间隔足够让他们拉开差距,他知道在这种时候议会基本上形同虚设,但至少……至少能帮助绥因去制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军虫。
——他也不觉得虫族会输,牺牲大小的问题罢了。
他在外虫面前瞬间褪去那副疯狂的模样,仿佛瞬间换了一副皮囊,冷静沉稳,镇定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绥因知道,这是不正常的,他都能看出,拉曼更不用说了。
只是他发现自己或许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了解戈菲,他完全不知道戈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颗脑袋里又在想着些什么!
“笃笃——”
众虫的目光都被门口的雄虫吸引。
柯瑟一时间收到这么多“灼热”的目光,稍有不适缩缩脖子,视线一转移:“绥因,有消息了,你现在要去吗?”
绥因一听便知是虫卵的消息,他点头,刚准备起身就被戈菲一把拽住。
“不许去!”
戈菲的声音不算大,甚至还带着些虚弱,但仍旧不容动摇,他目光如炬,似要在绥因的脸上烙出一个洞来:“你看不清现在的局势吗?你现在过去就是送死!”
绥因有些惊讶:“你不相信我?”
“这是相不相信的问题吗?!你——”戈菲的面色瞬间变得难看,藏在被子下面的手动了动,他扭头看向另一边的切尔森等虫,“你们先走,就按照我说的办,不听话的杀了就行。”
绥因抓着被子的手紧了紧:“那他怎么办?他还没出生……”
戈菲不耐烦地打断他:“当我没生过行不行!”
他说完这句话便垂下眸子,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切尔森等虫对他的心思则表现得完全不感兴趣,当然,对长官的私事也是如此。
切尔森秉持着职业道德和作为朋友的底线,给戈菲递了个担忧的眼神便带着自家属下离开,他知道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资格听也没有发言权,如此,不如不听,免得担心。
门被关上,戈菲的视线转移到了拉曼的身上,仿佛在说:你怎么还不走?
拉曼挪开视线。
“你先出去吧,先休息一下,我来跟他说。”
拉曼叹了口气,起身朝外走去,顺带着将门关上,不是一般的贴心。
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绥因受不了这个气氛,率先出声:“为什么这么说?”
戈菲绷着脸看他的胸口,不肯与之对视。
良久,才吐出一句:“你死了怎么办?”
绥因愣在原地。
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的生命中,从未有一个个体问出个这个问题,包括他自己也不会有这个疑问,戈菲知道他的身份,戈菲更不应该有才对。
但是他望着戈菲渐渐泛红的眼睛,只是笨拙地吞咽着,抿唇,吸气,又张嘴,干巴巴的一句:“我不会死。”
“万一呢,万一呢?”戈菲轻轻扯过被子没过眼睛,“万一你死了呢,你敢赌我不敢赌,在我这里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固执地攥紧被子不肯冒头。
“虫崽……也一样。”
“真的不要吗?”绥因计算着时间,虫卵暂时没危险,有危险的是眼前的雌虫。
床头的检测仪被关掉了声音,但仅剩图像的屏幕仍然在报警,绥因将几项危险的数据尽收眼底,他起身,动作轻柔地坐在床边,俯身,隔着被子同戈菲面对面:“真的……不要吗?”
你说出来,我就一定做得到。
绥因和他靠着额头,手指捏着被子,他几乎没用力,被子却一点点滑下,露出那双饱含热泪和血丝的紫色眼睛。
“雄父……”
他的声音委屈极了。
第96章
难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
戈菲压抑着那些躁动和不安, 努力表现得正常,但是他失败了。
那是他的孩子!
那是他和绥因的孩子!
他怎么可能不在意!
但是比起让绥因死,孩子便显得没那么重要了——不是不重要, 只是他实在是不敢赌这个可能性——万一真的失去了呢?
他等了一百二十年,难道还要继续等到生命的尽头吗?!
可是、可是……可是!
睫毛轻颤, 泪珠顺着眼尾滑脱,留下一道痕迹后没入发间,牙齿紧咬着下唇不肯放松,直到印出一道明显的血痕。面部的肌肉无意识地轻微颤动, 像是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又因为情绪过于激烈而无从隐瞒, 无奈之下只能从这些轻微的细节中凸显出。
今天的天气很好,微风徐徐、阳光明媚,纱帘被风吹着阵阵翻涌,描摹出风的形状, 金光洒落在窗前, 却始终照亮不了两个依偎的身影。
戈菲不喜欢哭, 就算是受了再重的伤、再大的委屈也总是咬着牙默默流泪, 直到泪干了或者累了才会停止。
窗外有鸟的鸣叫声, 窗内是细细密密的衣物摩擦声, 然后是小声的呜咽、哽咽、伴随着明显鼻音的泣声, 最后是嚎啕大哭。
答案已经明了了。
绥因并未说些什么别的安抚的情话, 他不擅长说温暖虫心的话,只是在戈菲硬撑着坐起来哭泣的时候将他带进怀里,一下下拍着他的后背, 轻柔地抚摸着,下巴靠着他的头顶,强有力的心跳代替言语给予力量。
“可是……我怎么能不在意?!我怎么能……”
戈菲一只手死死攥着绥因的胳膊, 借着他的力气,像是要将这些年的一切都宣泄出来,一切的不甘不愿、一切的悲伤痛苦,和每一个孤独无助的夜晚里,他望着家的方向时心底涌现的所有酸涩。
这样做确实是发泄的最好途径,但同样也是最容易崩裂伤口的行为。
当绥因的鼻尖萦绕着血腥气的时候,他才抿着唇将戈菲的软弱无力的身子摆正。
些许红肿的眼睛、满是血丝的眼球、因为长时间的哭泣、呼吸不畅导致的面部泛红,乱七八糟黏着在脸上的发丝混着泪水一起,如此狼狈的模样,原本绥因是要嘲笑的——怎么会伤心成这样?这又不是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他发现再也无法说出口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刻薄、讽刺全部绕开了眼前之虫,下意识的反应只有本体仍旧浑然不觉。
绥因捧着他的脸,鼻尖碰着他的鼻尖,凭借这一小块相触碰的皮肤,绥因能感受到湿意,温热的、柔和的,他的声音有着魔力:“相信我?睡一觉,一觉睡醒我就带着他来接你回家?”
戈菲盯着他的眼睛,下一刻,猛然摇起头,甚至抓着他的力气也越来越大!
“不!不行!你别、别……你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