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车吧。”
敬云安气还没有完全消下去, 面色不悦地瞅了瞅外头,“这什么鬼地方。”
“好地方。”
说着,阎弗生先一步下了车, 从后备箱里掏出了两把伞。
“赶紧的啊,雨这么大,等会儿全湿了。”
阎弗生将另一把伞撑开递到副驾门前,姿态堪称绅士。
敬云安白了他一眼,只能下车跟着对方的脚步,走进了农家平房的内院里。
封顶的院子内很干燥, 雨水并没有渗进去一星半点。院子里摆着几张圆桌, 零星几桌客人正在喝酒吃菜,盘子隐约见底, 陌生的面庞也微微发红, 这些个人明显是下雨之前就已经来了。
“哎您好,来了啊,里面请坐吧。”
靠门口的柜台前站着一面相和善的中年女人,见到二人进门后十分热络且家常地朝屋内邀请。
“就您二位吗?”
“嗯。”阎弗生点了点头。
“好, 那您瞧是去小屋里头坐,还是在院子里?”
阎弗生指向了左手边的小屋,“里头吧。”
说完,他就自己走了进去。
小屋面积不大,只放了三四张桌子,阎弗生直接走去了靠窗户的那一桌。
“您瞧瞧菜单……”
阎弗生打开菜单简单了瞄了两眼后,报了几个菜名,然后将菜单推到了对面人的跟前,“瞅瞅有什么想吃的。”
坐了三个小时的车,还生了一肚子气,敬云安肚子确实也有点饿了。
他接过后看了看,农家乐的菜单没有图片,瞧不出什么花样,便随便叫了两个还算感兴趣的菜名。
“好嘞,您稍等哈,”女店主记下后,转身边往外走边朝厨房门口的半大小子喊了声,“小超,给里屋上茶。”
没多会儿,十来岁的男孩子就提着热水壶走了进来。
“放这儿吧。”
桌上的茶壶里都有茶叶,喝不喝全凭自己,叫男孩将热水壶放在桌脚后,阎弗生自己掀开盖子灌了壶茶。
淡而悠长的清香扑鼻而来,常年喝茶的敬云安忍不住深嗅了几下,没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地方还有这么好的茶。
就是泡茶的手法有点太粗糙了些,毁了这一壶好茶。敬云安看着身前被添满的茶杯,轻皱了下眉头。
“将就着喝吧,这里的人没你那么讲究。”
阎弗生显然瞧出了他的不满,语气有些戏谑。
敬云安没搭理他,兀自吹过热气,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入口沁香,苦而不涩,回甘绵长,十足的好茶,即便这么粗糙的冲泡,也不坏滋味。
敬云安微扬了下眉头,缓缓地品尝了起来。
阎弗生虽不懂品茶,但懂瞧人,敬云安的满意之色自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窗外大雨滂沱,湿气浓沉,虽然夏季气温高,但也架不住骤然降水带来的湿寒,没什么比躲在避风小屋里啜一杯热乎乎的茶,更惬意的了。
敬云安打量了一圈农家小院的环境,虽然涂刷过漆料后干净整洁,但居住痕迹明显,显然是农居改造成的餐馆。眼前的小屋角落里,还有闲置的冬天会烧的炉子,微带锈迹的炉筒贴着墙和房梁延伸到窗外,有点与新漆不搭的岁月痕迹。
他顺着炉筒看向屋檐的雨帘,又微微转眸,看向坐在对面那一眨不眨盯着窗外雨景的男人。
动辄五六位数的衣衫,私人订制的首饰,几百万的车,浮夸奢靡的做派,和精致张扬的长相,无论从哪一点来看,都与眼前这个闭塞简朴,甚至还有几分泥泞的农家小院格格不入。
然而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带自己到了这样一个地方。
敬云安内心不禁生起一股极强的割裂感,在他的眼里,阎弗生是个很典型的精致利己主义者,站在财富金字塔不说顶层,也是极上层的那类“何不食肉糜者”。
他的交际圈有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各类二代,但他却偏偏是这类人里最有能耐的那一个,年纪轻轻就大奖在握。
可若说他是个实干的难得人才,却也没见他有多少上进心,一手的好活愣是没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蹲在那么个看似光鲜,实则不过还是一亩三分地儿的工位上给人当牛马。
出手阔绰,挥霍无度,但认识以来,从没听他提起过半点关于自己的身家,坎海市里更没有哪栋高楼是属于阎姓的。
作风浪荡,负心薄幸,寡廉鲜耻,却又不发一言地陪他开车五六个小时,赴一场无关紧要的婚礼。甚至还在他几乎无法反抗,仅差一步就能得偿所愿的紧要关头,说刹车就刹车,任他从手底下完好无损地逃脱。
敬云安从来都不信,阎弗生是什么不趁人之危强人所难的君子。精虫上脑,欲/火焚身的色中饿鬼,怎么可能会轻易地放过觊觎许久的大餐。
可偏偏,他就是任他逃掉了。
这个男人身上有太多的矛盾之处,这些矛盾的背后或许还藏着数不清的秘密,他独自行走在那些秘密组成的迷宫里,都快要把自己给绕晕了,所以才会在某些个时刻,让人难以忽视他不经意间泄露出的挣扎之感。
敬云安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对那些秘密感到了无比强烈的好奇。
“你干吗带我来这么个地方?”
菜陆续上齐后,敬云安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阎弗生也往嘴里送了几筷子,“味道怎么样?”
“还行。”
“跟你那小菜馆有的一拼吧?”
这不服输的口气,让敬云安感到有些好笑,“合着你是想找个菜馆对标孙记?”
“那不能,我还没那么无聊。”阎弗生说。
“那你这是为什么,”敬云安朝旁边巡了一圈,“这可不像是你会来的地方。”
“怎么就不像了,”阎弗生不屑嗤笑,“别整得好像你已经把我看透了似的,你想不到但我会去的地方还多着呢。”
“是吗。”敬云安轻笑。
“当然。”
阎弗生无语地咂咂嘴,开车没法喝酒,他难得开了罐糖分偏高的饮料,一边喝着一边看向窗外渐渐变小的雨势。
“这里以前是片木料场,到处都堆积着附近山里拉来的木头,后来上头严禁砍伐后,这里全部推倒改建了居民房,还迁了不少人来专门栽树,山林重新维护,才有现在周围的几座林。”
敬云安顺着窗户看向不远处的几座山头,确实郁郁葱葱的。
“你怎么知道的?”
阎弗生收回视线,低头夹了一片笋,声音淡淡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以前到处流浪打工过。”
闻声,敬云安眉心微蹙,回想起他先前讲过的那个孤儿的故事。只是对于那个故事,他始终半信半疑,甚至二分信,八分疑。
“就是在这儿?”
“这里只是其中一个地方,”阎弗生看向外头,“那时候比较乱,这里不需要成年就能干。”
阎弗生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悠远,敬云安看着他,心里不知怎的,突然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
那种感觉,有点陌生,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阎弗生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很快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低头全神贯注地吃起了饭。
饭差不多吃好时,雨也停了。
阵雨来得突然,去得也莫名其妙,没多会儿又有太阳从云彩后头露了出来。
时间已经偏到了下午快四点,阎弗生去结账的时候,敬云安拿出手机,打开了订票软件,想看看有没有回坎海的高铁抑或飞机票。
“别看了,这里没有直达坎海的车。”
阎弗生从后头经过时,瞥到了他的手机,“这里没有高铁,火车的话要先去香瑭市打一圈,到坎海得八九个小时,而且最早的票也得半夜。至于飞机,倒是有,不过最早的票得明天早上。”
昨天晚上阎弗生就已经查过了,所以心里门清儿。
听他这么说,敬云安先前的火气又要往上涌。
“别急啊,”阎弗生嬉皮笑脸地说,“既然来都来了,回也一时半会回不去,那陪我去看个日落又有什么要紧的,那边山崖下有片海滩,风景特别好,保证你不亏。”
“我没心思看,您自己好好享受吧,我打车回香瑭。”
说着,他起身准备往外走,打算叫个车。
阎弗生赶忙伸手拉住他,“啧,你说你,至于吗,从这打车回香瑭,车费得好几百呢,你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