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纯白色没错,”阎弗生从兜里掏出手机,让男人看了照片,“你看。”
男人凑过去看,但不知道是没看习惯手机,还是眼睛有些不舒服,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阎弗生将照片放大,让男人从头到脚都看了个清楚。
“对,没错,就是额齐热各。”男人激动的叫起来,本就发红的脸颊因兴奋更加红了。
“额齐热各?”敬云安困惑地咂摸了一下这几个字。
“是!”
男人点了点头,但并没有给他解答这几个字的含义,只迅速跑回毡房,拿出一个很陈旧的大铜铃,然后跑出村子,朝着山头的方向用力地摇晃起了铜铃。
“咚咚当当”的声音乍听上去有点沉闷,但随风传播一会儿后,竟也添了几分空灵。
铃声飘远后,那男人手放在嘴边,大声地喊唱起了阎弗生和敬云安都听不懂的语言:“撒哒哒撒奇热撒哒哒......”
那语言和唱腔都很独特,不像两个人在西疆听过的任何一种语言。
喊唱了片刻后,男人又摇晃起了铜铃,如此反复三次后,男人返回到了毡房里,迅速穿戴整齐。然后走进栅栏的棚子下面,取出自己的雪地拖板,往拖板上装载了不少成捆的草料。
“你们喝完奶茶后,就自己顺着这条路一直向东,”男人朝二人示意东边,“就会回到你们说的那个小镇,我不能再和你们说话了,不能拖延,我需要现在就出发。”
“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敬云安不解地问。
“我要去给额齐热各送报答。”说完,男人就将拖板的缰绳套在脖子上,朝北边快步而去。
“送‘报答’?”
这话让两个人很不解,阎弗生眉头微皱,直觉背后或许有什么奇妙的故事。
他拉着敬云安的手,“反正不着急回去,我们跟着他一起去看看呗。”
“您介意我们跟您一起去吗?”
男人没有回答敬云安的询问,脚步在厚厚的积雪里有些艰难,但却丝毫不减缓速度。
嘴边急促的喘息化作浓白的雾气,随着寒风迅速消散。
阎弗生和敬云安一直跟着男人往北边走,一路上无论上坡还是下坡,男人都不允许他们触碰他的拖板或者草料,他不要他们善意的帮助,因为送给额齐热各的报答,只能他一个人完成。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后,男人突然在一处山洼停了下来,然后将拖板上的草料卸下了一半。
身后的两个人不理解他的做法,询问对方原因,却也只得到了一个“就是这里”的答案。
阎弗生环视过四周,这里的雪面一片光滑,除了他们来时的脚印,半点其他生物的痕迹都没有,他看不出来这里有什么特别。
卸下草料后,男人拖着剩余的草料原路返回,走了大约十分钟后,突然转向了西边。
空了一半的拖板轻了很多,男人的脚步也比先前快了许多,又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后,男人再次停驻在一处山洼,然后将剩余的草料卸了下来。
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丝毫踪迹,让人看不出特别的雪地。
将拖板车卸空后,男人站在雪地里,抚摸着草料静待了一小会儿,然后重新套上缰绳,拉着空板车离开了。
阎弗生和敬云安跟在男人的身后一路回到毡房,寒冷和饥饿让两个人眼前有点发花。
男人热了奶茶后,给他们拿了几块馕,然后起锅煮了羊肉。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才从男人的口中,得知了关于白马和“报答”的故事。
男人名叫达布里,是自小居住在西疆的达耆人,以游牧游猎为生,达耆人是一支未被识别的少数民族。
达布里说,很久以前,他“阿耶的阿耶”也就是祖父的祖父甚至更早的那一辈,曾在游牧时不慎掉到大山下,不仅丢失了牧群,还在大山中迷了路。就在奄奄一息,快要死去的时候,见到了一匹浑身雪白的马儿。
那白马领着他的阿耶走出了大山,找到了牧群,还回到了自己的村庄。
阿耶十分感激白马的救命之恩,就在它的面前立下誓言,声称自己的族民和世代子孙都不会伤害任何一匹马儿,并且会永远留在这片大山里,世代供养它的子孙作为回报。
阿耶还与白马约定,每年冬天牧草最稀少的时候,会在山间低处为它留下食物。如果它们遇到危险或者恶劣到无法生存的天气,可以随时找他或到他的帐子里过冬。
阿耶说白马是大山里的神明,会引领着迷路的人们走出大山,但不会轻易地索取人类的回报。所以那之后的很多年,直到阿耶去世,白马都没有再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后来阿耶的孩子长大了,有一年冬天漫长而严寒,暴雪肆虐了一月未停,大山里实在无法生存,族群不得不搬离。可阿耶的孩子还记得长辈留下的嘱托,独自留在大山深处。
也是那一年,白马出现了。
它站在村子附近的山头,远远地眺望,然后又静静地离开。
阿耶的孩子看到了白马,他不确定那是否是父亲所说的白马,只能如父辈嘱托的那般拉上雪板,捆上牧草,朝着大山的深处漫无目的地走去。直到心里某一个声音告诉他“就是这里了”,然后卸下牧草,原路返回。
后来白马没再出现,直到阿耶的孩子去世,孩子的孩子长大,然后白马在某一个冬天突然出现,又再次消失。
直到孩子的孩子也离开人世,新的一辈长大成人。
约定在漫长的时光中,成了达耆人刻在骨子里的使命,也成了某种习俗,就这样一直延续到了达布里这一代。
“额齐热各”并不是达耆人语言中的词汇,也不属于其他族群的语言,更不是西疆语,但却从很久前的阿耶那辈就传了下来。
达布里不知道是原本的含义在口口流传中遗失了,还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只是跟着祖辈们一起这么喊着。
但达布里自己在心里,给这词定了几种不同的含义,是约定,是纯白色,也是神明。
达布里拿出了柜子里的册子,让他们看到了先辈们记下的那些文字,还让他们看了许多刻在石头上的岩画和画在皮料上的彩画。
达耆人通常是不会将这些东西给其他外来人看的,但因为阎弗生和敬云安也是被白马“带出大山”的人,所以他可以给他们看一看。
两个人看着那些无法读懂的文字和独特的图画,心里有种很神奇的感觉。
如果不是他们亲眼见到了白马,压根就不会相信这么玄幻而奇妙的故事是真的,只会觉得一切都是这个渺小部落用以寄托心灵的传说。
达布里说他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曾上报过白马的事,也有人来调查过,但是调查队伍在雪山里蹲守了好几年,且几次进山都没有找到白马的影子后,就离开了。
他们猜测,那或许是某种稀有的雪山野马,而且很可能已经灭绝了,达布里的父亲见到的应该是最后一匹。
可是父亲不相信,临终前叮嘱儿子一定不能忘记自己的使命,不仅他不能忘,后世的子孙也不能忘。
达布里如今已经年近半百,妻子早年因病去世,没有给他留下一子半女,而且族人如今也仅剩不足四百人,他曾一度以为,或许额齐热各真的消失了,自己包括自己的族民,也会随着额齐热各的离去而渐渐消亡。
没想到,一切还没到该结束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了额齐热各,他们和额齐热各的约定,也很有可能会继续延续下去......
这样神奇的羁绊感总是那么的令人着迷,听完达布里的故事后,天色已经不早了,为防还未走到小镇就彻底天黑,阎弗生和敬云安决定在村子里留宿一晚。
因为达布里说,这个只有六户毡房的小村落,是用来放牧和等待额齐热各而建的,目前只有他一个人。天气太冷了,堂弟和其他的族人开春后才会来住,所以有足够的空间给他们居住。
敬云安和阎弗生道过谢后,去到旁边的毡房休息了。
或许是奔波了一天后,两个人都太过疲倦,又或许是这雪山里的小小村庄太静谧,静谧到有种催人瞬间入梦的魔力。
阎弗生和敬云安几乎都是沾了床便着,甚至都不约而同地做起了同样的梦。
梦里那白到发光的马儿带着他们不停地前行,不停地前行,一路经过大山,经过溪流,经过荒僻的乡村与嘈杂的城镇,经过辨不清面庞的人群和错综复杂的纷纷扰扰,走到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