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池予想的是,自己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可控制的变化。
这种逐渐缥缈的感觉令他很难受,好像自己即将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一样, 只是时间问题,在不久的将来, 他就会像刚刚被抽离神识般逐渐从这个世界里剥离掉。
两个人都沉闷在了自己的冥思之中。
这种诡异的静谧没有持续多久。
是半夜两点,护工的电话在黑暗的房中响起。
寂静的房间,两个紧闭双眸却都未熟睡的人听着那道夺命般的电话铃声, 沉寂许久。
是陆濯致先一步起身,单手撑在床上, 另一只手摸了摸池予的下巴。
“吵醒你了?乖,我去接个电话。”掀开被褥, 陆濯致想拿着还在响的手机出去接电话。
池予从枕间也爬了起来,拽住了身前的衣袖。
“是不是医院的电话?就在这里接吧。”
凌晨两点的电话, 如果不是至关紧急的事情, 别人怎么可能会在这么晚来打扰。
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这通电话只能是一件事情。
池予按亮了床旁的落地灯, 暖黄色的灯光在房间内照亮, 他抬起头看着身前的陆濯致,眉头紧锁地盯着手中还在震动发响的手机。
响了许久的电话始终得不到人的回应,支撑不住, 终于断掉了。
在铃声断掉之后,池予能看见陆濯致眉宇间突然闪过的轻松,在铃声接踵而至后, 又一次袭来。
池予叹了气,“接吧,是不是那边出问题了。”
能是什么问题,活不了了呗。
陆濯致心中非常明白,他就是有些抗拒听见这个消息。
又为什么抗拒呢,他也说不上来。
嗡嗡嗡——
掌心的手机丝毫不见退意,煞有一副今夜要是没人接电话它势必要响一夜的架势。
陆濯致指腹间的关节鼓起紧绷,僵硬地按下接通键。
“陆总,快……你爸……你爸不行了!”
池予听见了,也看见了。
陆濯致缓慢地闭上双眸,静静地,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再之后,他们便换上衣服往医院赶去。
路上,陆濯致给吴宣打了电话,让他把之前安排得可以用上了。
池予一开始没明白,等他们到了医院之后,他才明白陆濯致之前准备的是什么。
路程不远,深夜路上车更少,只不过用了半个小时就抵达了医院。
也只是半个小时,陆勤盛都没能等到。
等他们两赶到icu病房的时候,陆勤盛已经被盖上了白布。
而吴宣也赶了过来,带着专业殡葬的服务公司,全程将陆勤盛离世之后的事情办得妥当。
再之后,陆濯致就是坐在病房外的长排座椅上,是铁质的银色的座椅。
看着很冷,很冰。
池予忍住自己又一次袭来的抽离感,走到陆濯致身边将他用力地抱住。
“会想哭吗?”池予问。
陆濯致任他抱着,“不想,只是有点累。”
“累就闭会眼睛吧,让自己休息一会。”池予拍了拍他的后背。
陆濯致听话地阖上眸子,温热均匀的呼吸拍打在颈窝,池予知道他这是伪藏在冷静理智的表象下,快要无法控制的自我的迷离感。
池予想给他多点能量,让他不要彷徨,不要迷离。
彼时,吴宣走了过来,拿了各种从医院办好的手续。
“陆总,手续都完了,二位可以先去殡仪馆那边……陆家的人会陆续接到通知,还需要陆总您去出面解决陆家人的质问。”
“质问?!”池予问。
吴宣见陆濯致还低头埋在池予的颈边,只能用眼色示意池予别问了。
陆家人还好意思来质问陆濯致?陆濯致从不愧欠陆家一丁点。
池予害怕在这个时候陆濯致被会人欺负了去,想着跟着他去殡仪馆高低得和陆家那些人大吵一架。
但事情的发展和池予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抵达殡仪馆时,天已经灰蒙蒙亮了。
今天的城市挂着雨水,要大不大,就一点点一簇簇地拍在脸上,细密的雨滴缠绵成水流,倒也能湿了头发。
天边的乌云沉底,压在人的头上,好像棉团触手可及,又好像雷霆不可触碰。
陆家的人很快就收到了消息,赶来殡仪馆,各个都穿着黑色西装,脸上挂着冷漠的表情。
而陆濯致早已从那种困闷的心境里走了出来,恢复成了往日的模样,漫不经心又矜贵有礼。
陆家的人能来参加陆勤盛的葬礼,也不过就是为了陆家的那几个钱。
这些人都是陆家的旁支,算不上直系,真要是谈继承权,他们这些爷叔姑叔的根本都排不上资格。
但偏偏陆濯致他更没有资格。
他只是姓陆,却从来都不是陆家人。
池予忍着身体的不适,盯着眼前虎视眈眈的陆家人,生怕他们会活吞了陆濯致。
陆濯致很聪明,让陆家人先说,把问题都抛出来,他只是站在遗像边,冷冷地盯着台下奋起的陆家人。
“濯致,你就这么照顾你爸的?我前段时间去看他,他身体还健朗的很,怎么一夜之间就走了呢?是不是你故意不给你爸治病?”
“养不熟的白眼狼,你爸就不该收养你,就不该把你带回陆家,连晚年都没能享福。”
“小陆,你这个孩子也是我们几个爷叔看着长大的,你本心不坏,只是你需要明白,你身体里流的血终归不是陆家的。”
“陆家留给你爸的那套老宅,还有不少私产,就交出来交给我们打理吧,你本来也不是陆家人,名不正言不顺啊。”
“是啊,你算不上陆家人,自然不可能交给你。”
陆濯致嗤笑一声,凌厉冷戾的视线顺着殡仪馆场内环视一圈,“说完了吗?”
池予看着他眼中闪过的恨意,心房被紧紧地捏了一下。
根本顾不及这些人会如何猜测自己和陆濯致的关系,在这一刻,池予只想站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一起面对这群魑魅魍魉。
“陆濯致。”池予牵住了他的手,用炙热的目光传递着自己的热源,“恨是最简单的情绪,今夜过去你和陆家就没有任何关系了,这是解脱、是新生,不要被恨意占据了自己的全部。”
陆濯致露出了一抹稍显惨白的笑容,放缓了声音,“好,我听小予的。”
重新抬起猩红的眸子时,陆濯致淡漠寡意地瞥过众人。
“陆家的任何东西我都不会要。”
“如你们所愿,从今天开始,我和陆家断绝任何关系,陆家和我再无瓜葛。”
“你们,请自便。”
再无瓜葛……请自便……
这些话说完,池予又一次感觉自己的身体再次遭受着剧烈的剥离,宛如神识被强行剥离出这具躯体里。
他猛地甩了下脑袋,脚下步伐踉跄些许,这动作又拉扯着他们相牵的手,连带着陆濯致都身形晃了晃。
陆濯致顺势将池予搂在怀里,半拖着就将人抱进了休息室内。
丢下了一群所谓的陆家高门子弟,满脸怒遏,又各自眯着满是算计的眼睛,互相地盯着彼此。
陆家剩下的最后一块肥肉,被陆濯致轻飘飘地丢向空中。
这块肉到底能被谁吃下,还得让他们再争上一争。
都是姓陆的,高贵的血脉,谁都不输谁,争一争,看谁的血统更纯粹,更能代表陆家的血脉吧。
这一场斗局,陆濯致是始作俑者,也是唯一的观众。
所谓的陆家人,在不知不觉中转变了身份,犹如深陷斗场的困兽们,已经变成了陆濯致圈养的斗兽们。
休息室内,陆濯致拧了一瓶水递来。
“我看看电量。”
说罢,陆濯致就要掀开池予右胳膊上的衣袖,想去查看电量。
小机器人连站都站不稳了,陆濯致能想到的最简单的原因,就是缺电了。
“没,才充的电,可能是晚上没睡好,主控台在模拟人类休息不好的状态吧。”池予说。
若是放在之前,池予这番鬼扯话陆濯致可能不会相信。
如今池予的真实身份已经知晓,池予没必要再瞒着自己什么,所以陆濯致倒也没多想,就真这么以为了。
“我让吴宣送你先回去吧。”
陆濯致走到休息室内自带的洗手间内,用清水洗了把脸,水滴弄湿了额前的碎发,让他显得很是破败凋零。
池予拒绝了陆濯致的安排,“我陪着你。”
洗了脸,陆濯致也没擦脸,就径直走回到休息室内的沙发上坐下,双眼微微瞪直。
“小予。”蓦地,他喊了一声。
“这样就算是结束了吗?”
池予反问他:“你想结束吗?是不是觉得就这么结束了,有点接受不了?”
“以前,我觉得自己是恨透了陆勤盛,真等他死了之后,我又觉得这份恨意,根本支撑不了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