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满燕说要带他去找回忆,却一连几天也没有出门。
终于,迎来一个暴雨的天气。
两人趴在窗边看大雨,满鱼说:“这下可出不了门了。”
秋深了,风也萧萧。
满燕拉他在窗边坐下,说:“有些地方,你一定印象很深刻,可是都有些危险,我想来想去,还是从不危险的地方开始吧。”
满鱼侧过头看他,好笑道:“你是不是有点太紧张了?能有什么危险?”
“当然有了,这样的天气,我带你去下着雨的山洞里,不生病才怪呢。”
“山洞?”满鱼想到黑乎乎的山,不一定从哪里窜出来的野兽,真诚地说,“还是你想得周到。”
“那你还要不要出去?”
“下雨呢,去哪里?”
“这么多天,我就是在等下雨呢。”
满鱼见他兴致勃勃,又望向窗外的滂沱大雨,问道:“这么大的雨,打伞恐怕都没用。”
满燕抓着他就走,说:“雨停了,可就看不到了。”
“什么东西?”
“那你要不要去?”
满鱼拽住他的袖子,说:“快去吧,说不定一会儿雨就停了。”
风声呼啸,如有兽吼。
雨天的山坡格外湿滑,两人的鞋上、裤腿上,全沾满了泥。
纸伞还没出了家门,就已经刮破,两人戴着斗笠,勉强在大雨中能够视物。
满鱼低头搜寻一番,找了块被雨水洗刷干净的石头坐下了,还不住摆手。
满燕和他挤在一起,说:“怎么了?”
“走两步滑两步,还没走到呢,我们就要一身泥了。”
“等到春天,春笋冒了尖,还有的是一身泥的机会。”
“春天?”满鱼仰起头想了好一会儿,说,“我的脑子里,也没有春天的记忆。”
满燕握住他的手,说:“只要你不嫌烦,都会想起来的。”
满鱼笑说:“如果只是淋淋雨就能想起来,我宁愿天天淋雨。”
“嗯……只要不在脑袋上扎一头的针。”
满鱼一乐,说:“要是在你的头上扎针,你不怕吗?”
满燕哦了声,歪着头往他怀里一蹭,说:“扎哪里?我替你试一下。”
满鱼哎了声,捉住他的脑袋,说:“这种东西也是能随便试的吗?”
他仰头看了看,说:“我们还是继续赶路为妙,你看这正中午的天,就这么阴沉沉的,恐怕会黑得很早。”
“翻过去就是了,不急。”
话是这么说,满鱼已经站起身,还伸出手去拉他。
山坡不算高,也不算陡,若是风和日丽,还可以来这里晒晒太阳。
两人站在最高处,满燕一扯他的袖子,往远处指,“哎,小鱼,你看见没有?”
烟雨迷蒙,实在是什么也看不清。
“哎,我下去指给你看!”
“我和你一起去。”
“站远一点看更好。”满燕又神神秘秘一笑,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就往山坡下跑去。
他看起来莽莽撞撞的,山坡湿滑,满鱼呼喊了一声:“慢一点!”
满燕回过头,冲他挥挥手臂,张开嘴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见他身形一歪,整个人摔下去。
满鱼哎了声,也急忙去追。
背面的山坡要陡一些,草地湿滑,没有什么可以抓握的东西,满燕就这么一路摔滚下去。
“小燕!摔到哪里了?”
满燕龇牙咧嘴地坐起来,还笑:“没什么事,就是滑了一下。”
“还没什么事,我看看。”
满燕盯着他,任他摆弄。
“有一点擦伤,脖子呢?痛吗?”
满燕摇摇头,两个人慌里慌张的,斗笠也掉了,一阵风吹来,刮了老远。
满鱼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说:“不让我下来,还不是下来了。”
满燕半边脸都是泥巴,还看着他乐。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高兴的。”满鱼去掏手帕,手帕也湿漉漉的,将就着替他擦了擦脸。
满燕一动也不动,仰着头看他。
满鱼被他盯得不自在,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脸,说:“摔了一跤,这下高兴了,话也不说,总看我干什么?”
满燕一把抓住他欲抽回的手,说:“这个地方,这件事情,你记得吗?”
大雨迷蒙,摔落的人影,对坐相望……
零碎的片段迅速闪过,满鱼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你怎么了?你冷吗?”满燕叹了口气,说,“还说找个安全点的地方,还是要淋雨。”
他尝试着站起来,还不忘记伸手拉他,说:“这种事情还是急不得,慢慢想。”
满鱼一把将他拉住,说:“好像……还少了点什么。”
满燕迷茫地看了他一会儿,忽而露出笑容,说:“你想起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满燕环顾一周,奇怪道:“少了什么?花?可是这个时候,花都谢了。恐怕要等到明年春天,或者我们……”
一转脸,与满鱼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你……”
“我的脑子好像有点错乱了。”满鱼看着他,眼睛一眨,雨水就落下来。
“什么……错乱了,你想起什么了?”
“你别问我了,你一问,我什么都忘了。”
满燕抿了抿唇,真的什么也不说了。
满鱼捧住他的脸,说:“你和我说了很多故事,为什么没有这一段?”
“这一段……就在山洞那一段的前几天,我想着,山洞实在不安全,就用这个代替一下。”
满鱼看着他,说:“演也演完了,你还摔了一身泥巴,你不告诉我,这段故事的重点是什么吗?”
“这个不能我去说吧。”满燕眼神闪躲,“演给你看了,你要自己去感受。”
满鱼把他的脸掰过来,说:“你怎么一副很心虚的样子?”
“没有吧……”满燕看着他,抬手擦了他脸颊上的雨水,说,“实在想不起来就算了……先回去吧。”
“我想起来一点点。”满鱼说罢又补充道,“可我现在不太确定,是不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情。”
一声雷鸣,两人都忍不住往天边去看。
满燕的目光回到满鱼的脸上,见他转回脸,忙又去看别处。
“你总不看我,就是有话没说。”
满燕立刻移回目光,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怎么判断我?”
“我不是记得,是直觉。”
满燕笑了,说:“你的直觉好准。”
满鱼歪了歪头,伸手去摸他的脸。
从眉毛摸到鼻梁,停留在他的嘴唇上方。
“我的脑子里空荡荡的,可是你做什么表情,我却好像一下就能看出来你在想什么。”满鱼的手指轻轻地滑过他的嘴唇,说,“我越来越相信,我们真的认识了很多年。”
满燕一动也不敢动,这样的一刻,他好像也等了好多年。
这些年来,同吃同睡,情同手足。
他们太熟悉对方,微小的表情,不经意的动作,就能准确地解答对方的心情。
这样的熟悉成了习惯,日久相伴。最常见的,往往不珍惜。
满燕不得不承认,他时常对自己的感情产生怀疑,是喜欢,还是习惯?
这样的怀疑移了情,他不信任自己,也很难信任对方。
临安太小了,十多年足够他们走遍。
满鱼总是有那么多好奇,一本手记都让他废寝忘食。
临安以外的世界呢?他会不会有更多的好奇?
满鱼静静地看着他,说:“你怎么了?一直不说话,表情变来变去。”
“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但是现在也不能问你,你自己都搞不清楚。”
满鱼笑道:“我只是忘记了,又不是变傻了。你可以问一些我的感受,那和记忆无关。”
满燕的问题无法避开记忆的话题,他觉得此时不是询问的好时机,于是他问:“你刚刚说少了点东西,是什么?”
满鱼垂下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他,说:“我要是记错了,你可不要笑话我。”
满燕说:“我一定会的。”
“啊?”
两人目光相触,一起笑了出声。
满鱼忽然靠近了,轻飘飘地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满燕浑身僵硬,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样。
明明没有什么不能说,没有什么不能做,怎么现在反而像刚认识。
满鱼见他直愣愣的,有些手忙脚乱,说:“不对吗?那我……可能记错了,你……哎!”
满燕像只扑人的小狗,两个人滚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在寒风冷雨里,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满鱼后知后觉,抱紧了他的脖颈,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呼吸急促。
“我没有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