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静则今天没太控制,喝得比之前都多,很快上头,王胖子劝他喝得差不多就别喝了,喝多了难受,许静则一脸“我自有打算”的神秘表情,王胖子看了直摇头,心想这是喝高没跑了。
“我平常的时候不好意思说,胖子,我现在还经常想咱们大学刚创业那时候,怎么那么穷,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干什么黄什么,到后来我自己都没底。你那时候肯信我,跟着我干,我真的忘不了。”许静则举起酒杯要敬坐在对面的王胖子。
没想到王胖子突然有点支支吾吾,他身边的范水水猛地一掐王胖子大腿,他“嗷”了一声,也举起酒杯,表情变得异常郑重:“许司令,我有个事,我觉得我必须得告诉你。我也不知道我该说还是不该说,但是不说的话,哥们这心里真的过不去……我还是说了吧,你自己定夺。”
许静则撑起头,眼神带点茫然:“说什么绕口令呢你,什么事。”
王胖子正襟危坐,将许静则手里的杯子夺过来,放到一边去,问:“你还记得当初那十万块钱吗?”
第69章
许静则一下子清醒,仿佛朝他的脊椎骨通了电,自上而下地呲啦啦从脖颈爬到尾骨。
那点酒也随着汗都蒸发出去,许静则听着王胖子说话,看着对面的嘴一张一合,在许静则眼里却只像是鱼吐泡泡,听起来一概没了实际意义。
他只是想:秦惟宁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不像现在,十万后面再加个零,咬咬牙东拼西凑也出得起。也不像他不知人间疾苦的再往前。
偏偏就是在他没钱没人脉,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碰壁的那段时间里,秦惟宁给了他这些钱,才有了他之后的机遇与事业。
可那时候秦惟宁也什么都没有——
许静则的车停在五道口地铁站旁的十字路口,前方红灯,他就停下来等。
曾经有人开玩笑,说要是这十字路口边的广告牌砸下来,砸死十个人,里头得有一半曾是各省的高考状元。各地的鲤鱼争相跃过龙门奔涌到这里,化作一个个黑点,游进各座大门。
鲤鱼化龙后才知道,原来在天庭里,龙是给神仙们拉车的地位。
正逢年节,学校也都放假,这路口便罕见地有些寥落。路灯暖黄的光在路边亮着,许静则降下车窗呼出一口白色哈气。
许静则曾经在北京租房,从群租房住起,逼仄房间里工业极简风装修,半夜睡觉不能张嘴,因为天花板会往下掉墙皮。
秦惟宁住过这样的房子吗?
许静则还曾经去校门外小打印店里打印宣传页,成本太低打出来的效果不好,反复磨了好几个版本,和同样外地口音的小老板连说带比划,就为了压价。
秦惟宁有过这样的时刻吗?
秦惟宁是怎么度过他的大学四年的,为什么不喜欢这个专业却又读到博士,最后怎么又离开北京。他有像许静则一样的,因为凑不出十万块钱而窘迫的境况吗,如果有的话,也有人像他给许静则一样,凑给他这十万块钱吗?
许静则发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知道。他又点进微信里和秦惟宁的聊天框,已经解除拉黑,秦惟宁没有再给他发来消息。此前的消息许静则这里也没有记录,聊天区域里空空荡荡的一片白。
许静则把车停在路边,下车走进了秦惟宁的学校。
他的印象还停在当年的管控期间,以为没那么容易混进去。没想到现在只要刷个身份证登记一下就随便参观。许静则被如此轻易地放行后,已走出百米开外还有点没缓过劲。
当初管控期间,许静则的无人配送业务还曾经拓展到过京大。跨校业务阻力重重,预期资金一压再压,还只能和对面领导进行线上联络,许静则对团队解释称这是一种宣传营销手段,赔本赚吆喝,能拿下京大是我们迈出的一大步,短时间内的回报不重要。
对外的说法固然是原因之一,许静则却知道,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那时候放假他也没空回家,在学校蹲着,随时处理业务上的突发状况。
有一天keepsilence突然给他发了一张照片,keepsilence手里拎着个盒饭,背景是他们团队的配送小车,车上还印着logo及联系方式。
keepsilence配文:我的晚餐。
许静则一看就乐了,切进论坛里回:你还在校啊,放假了也不回家?留在学校干什么,赚钱吗?小心成钱串子了你。
keepsilence:你也在校吧。
许静则回复:当然啊,刚拿下你们学校的业务,太不容易了,我得随时待命。
keepsilence:京大要求高给的钱又少,你亏本了吧。为什么这么执着拓展到京大?
keepsilence:还是那个原因?想证明自己给喜欢过的人看?
过了会儿许静则回了个嗯。想了想又加上:可能是。
keepsilence果不其然地又朝他浇下一盆冷水:第一,他可能根本不在乎。第二,他可能假期根本没留在学校。第三,如果他留校了,在没有配送车之前他可能只能吃泡面,结果你用你的实际行动提升了他的生活水平。
许静则有点恍惚。他迟疑了片刻,问:你们京大的人说话都这个味儿吗?是不是高考专门对你们有一套人格测试试卷,就像那个分院帽似的,扣在脑袋上就有个声音给你们分好了?
分院帽的测试结果是精神病院。mbti人格类型是imsb(备注:我是硕博)。
keepsilence不回复许静则了。
许静则走到长椅边坐下,拢了拢身上的羽绒服外套。已经放假,学校里本来就没几个人,偶尔有几个学生经过他,也是全副武装神色匆匆,北京大冬天寒风一吹,还在室外坐着的人都显得不太正常。
许静则其实很怕冷,身体力行地证明了北方人不怕冷确是谣传。他将羽绒服的领子拉链拉至最高,帽子也戴上,望着面前学校里的路,又开始想,秦惟宁肯定也走过这条路吧。
他发了一会呆,掏出手机,给秦惟宁拨了个语音电话。空白的聊天区里终于出现了一块绿色区域。
伴随着等待拨通的音乐,许静则的喉咙口也有点发紧。他想,说点什么呢,要寒暄吗,直接拨个电话过去会不会不礼貌。
秦惟宁没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嘟”的一声后,秦惟宁在那边不咸不淡地“喂”了一声,这句“喂”过于平淡,听不出来喜怒,许静则也不知道他忙不忙,秦惟宁那边没什么背景音。
许静则的思考戛然而止,他想他和秦惟宁此前的告别可以说是毫不温馨,算得上是一刀两断。是他对秦惟宁说要往前看,此时再扯那些有的没的藕断丝连,送上根本无关痛痒的关心也就太没意思,也太过莫名其妙。
于是他开门见山:“我知道那十万块钱是你凑出来的了,我想对你说谢谢。”
秦惟宁那边停顿片刻,许静则只能隐约听见那边的呼吸声,似乎是秦惟宁离话筒离得很近。
随后他问了个似乎无关的问题:“是你主动问的胖子,还是他告诉的你?”
许静则如实回答:“是他跟我说的。他说你当初让他别告诉我,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怕我好面子会不收。他觉得都这么久了,总得让我知道,所以就和我说了。……说实话,没有当初那十万块钱的话,可能我就没有后来那些发展,至少是会接着绕不少圈子,再走一些弯路吧,这肯定是雪中送炭了。我真的挺感激你的。”
许静则还想说些话,可又有点说不出口,他停了会儿,说:“我知道那时候赚钱特别难,大家都没钱。就算有钱,当初给我也快跟把钱打水漂差不多了,谁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把这钱还上。你肯定是特别辛苦。”
许静则搜肠刮肚近乎词穷,最后慌不择路冒出一句:“以后只要你发话,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说完了他才觉得这句话颇有歧义,硬着头皮补充道:“嗯,就结草衔环,当牛做马,类似的。”
许静则的脑海里莫名出现了一幅图景,茫茫大草原上风吹草低现出许静牛,秦惟宁蹦蹦跳跳地从远方走来,将手里的花环戴在了许静牛的头上,许静牛开心地“哞——”了一声,用头蹭了蹭他亲爱的主人秦惟宁,他俩就站在草原上望北京。
不对,当牛做马好像过时了,这年头如果真想报答,是不是应该投胎成对方的ai助手。
这都是什么玩意。许静则一掐大腿,暗骂自己嘴里还能不能出现一句像样一点的话。
幸而秦惟宁似乎没觉得这有多好笑。
“不用感谢我。我只是借钱给你,你后来也还了,还是按中国银行的借贷利息还的——如果你不会去银行感谢批准你贷款的经理,也就没必要感谢我。还有别的事吗?”
许静则愣了愣,也只能回答:“没有了。”
秦惟宁“嗯”了一声,将电话挂了。
电话挂断后许静则望着手机屏幕,想,在划清界限这件事上,秦惟宁确实做得比他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