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陆祈绵还有精力跟沈檐修说话,在打针输液时,听到沈檐修安慰时,还能小声安慰沈檐修:“我已经习惯了,你不用担心。”
他精神状态不算好,很容易就疲惫,手机就一直放在边上,也不用说话,时而抬眸看见沈檐修就好。
为了减少感染风险,沈檐修给他准备的充电装置都是无线的,从而保证他们的视频通话不会被挂断。
陆祈绵在里面,沈檐修进不去,却也不走,就守在外面。
每当通过视频看见陆祈绵单薄的身体,因为难受蜷缩在病床上时,沈檐修只恨自己无法为他减少痛苦。
而陆祈绵,看见沈檐修坐在外面走廊里一整夜,也是同样的难过,气若游丝道:“沈檐修,你回去休息会儿吧。”
他们彼此都很心疼对方。
其实沈檐修完全没有必要守在门口,但他一离开就心有不安,生怕陆祈绵在里面遇见什么突发状况。
进入无菌仓的七十二小时,陆祈绵有很严重的恶心跟呕吐,完全无法控制,似乎要把胆汁都给吐出来。
接踵而来的腹痛与口腔溃疡,让他吃不了任何东西,连说话都费劲。
医生给他开了漱口水以及止吐药,但只能轻微缓解。
陆祈绵就像折下来,迅速枯萎的鲜花,原本就瘦弱的身体,短短三天,几乎变成皮包骨。
他戴的帽子是沈檐修给他选的,有两个很可爱的小耳朵,但不知道像小猫还是像小狗。
陆祈绵本来就乖,戴着就更显乖巧,只是陆祈绵身体太难受了,只能蜷在病床上。
他手腕无力地垂在病床边,病号服穿在他身上过于宽松,露出的胳膊,白如藕节,却因为针头,而留下不少瘀青。
因为太难受了,陆祈绵不如刚进去的那日,还能笑着跟沈檐修聊天,“我没事的。”
此刻的陆祈绵望着屏幕里的沈檐修,几乎有些崩溃道:“我好难受……”
连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向沈檐修展露出这样的情绪。
这让他想起之前在床上,因为动作粗鲁,导致陆祈绵膝盖跪青紫了。
沈檐修当时感到自责,陆祈绵发现他的情绪后,没有出声抱怨,反倒说:“沈檐修,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我现在很能忍痛。”
当时沈檐修并未察觉他有什么不对劲,还反问他是不是睡懵了。
陆祈绵那时已经生病了,他在回国前,就因为白血病做过一次化疗。
沈檐修甚至没有勇气去想,当时陆祈绵一个人躺在国外的医院接受治疗的场景。
是因为在回来前,经历了更痛苦的事,所以才能很平静接受自己给他带来的伤害吗?
确实如他所说,陆祈绵现在很能忍耐。
在沈檐修来到m国时,陆祈绵见到他后,只是很小声向他开口:“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的……”
“你听了不要害怕……”
而后这几天,陆祈绵也是如此,反过来说一些让沈檐修安心的话。
但现在,从他进入无菌仓还不到七十二小时。
陆祈绵已经被病魔从生理与心理上折磨崩溃。
此刻他眼眶通红,脆弱地说:“我好难受。”
陆祈绵应当是忍到极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食不下咽,腹痛,腹泻,头晕,恶心,乏力,味蕾受损,睡眠紊乱……
“沈檐修,如果不治病了,还会这么痛苦吗?”
在得知自己生病后,陆祈绵加过病友群,也在网上看其他白血病患者分享治病经验。
有的病友因为术后排异,已经感染,失去生命。
有的病友因为支付不起高昂的医疗费,而选择放弃治疗,享受留在人间的最后光阴,跟亲人爱人一起吃饭一起到户外呼吸新鲜空气。
陆祈绵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他真的害怕,害怕自己是前者,死在无菌仓内,死在移植手术中,连最后跟沈檐修在一起的时间都没有。
几乎是因为情绪失控,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把沈檐修吓得在无菌仓外来回踱步。
沈檐修不能帮他分担痛苦,甚至被隔绝在外,连个拥抱都无法给他,只能隔着屏幕,说一些苍白的话……
“绵绵,很快就过去了。”
“我知道你很难受,你再坚持一下。”
“你很害怕对不对?”沈檐修轻声询问,他干咽了一下喉咙,尽量让自己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一些,“我就在外面。”
沈檐修不敢回答他那句话,只能安慰,只能试图说一些转移他注意力的话。
“对了,医生今天跟我说,这两天你只能用营养补充剂,之后也只能吃医院提供的专业低菌食物。”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问问,看能不能单独给你做。”
“我平板上下载的动漫你有没有看?”
“我本来还给你准备了一些画册,但医院这边说不能带纸质书进去,说不容易消毒,会藏细菌。”
沈檐修絮絮叨叨说着,陆祈绵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他控制不住落下两滴眼泪。
沈檐修凝望着,只觉那泪痕仿佛化作利刃,切割着心房,一阵难以描述的痛感,从心底翻涌而出,苦涩在胸腔化开,卡在喉间,又化作无声的叹息。
“绵绵,再坚持一下,就当是为了沈檐修……”沈檐修说完这句话便避开了镜头,“绵绵,再坚持一下吧……”
沈檐修声音变了调,这让原本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陆祈绵,重新有了一点生气。
他将悬在床沿边上的手收回,握着脖颈上那块无事牌。
红绳在他苍白的肌肤下显得格外刺眼,陆祈绵声音虚弱道:“沈檐修,我刚才说错话了。”
陆祈绵揉了揉眼睛,擦去泪湿的眼角,“你,你不要担心。”
陆祈绵短促地笑了笑,“就当是为了沈檐修,我也会坚持的……”
第59章 太疼了
他答应了沈檐修会坚持,但化疗的痛苦像潮水般,一波又一波袭来,将他的意志力冲刷得支离破碎。
他感觉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躺在病床上,他失去了所有能力,也失去了羞耻心跟自尊心。
注射的药物,像硫酸流进血液般,灼痛到让他发抖。消化道的强烈反应,食道跟胃部仿佛被钢丝球大力摩擦般。
他控制不住的呕吐里,胆汁里甚至混合着血丝。严重的溃疡,吞咽就像刀割般的酷刑,连唾液都带着金属的腥味。
因为白细胞消失,他的身体进入了“零免疫期”空气里任何一粒霉菌孢子,都有可能引发感染。
即便待在无菌仓内,陆祈绵的身体也会莫名其妙频繁高热,严重到可能烧到40度。
因为化疗药物,陆祈绵手脚麻木刺痛,身体也开始脱皮,大面积的干燥跟破裂……
他太累了,起初只是翻身太大力而眼前一黑。
到了后面,更是感觉力气被抽干,仿佛被深埋在身体里,连抬手跟眨眼都极为吃力。
尽管现在医疗发达,尽管沈檐修舍得为他砸钱。
镇痛泵,冰帽,漱口水,含片,还让护士用无菌温水为他擦拭,用无菌乳霜减轻他的脱皮,但白血病带来核心痛苦仍无法消除……
陆祈绵太疼了,短短几天,他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陆祈绵到后来甚至没有勇气去看屏幕里沈檐修的脸,他厌弃自己到了极点。
尽管沈檐修在视频总是温声细语哄他安慰他,但陆祈绵情绪好像失控般。
他越来越颓败,甚至避开镜头,挂断了几天的视频,企图用这样的方式,维持自己支离破碎的尊严。
最后嘶哑的气音从喉间挤出,很轻很无助说了句:“不要……看我……”
沈檐修心都要碎了,隔着厚厚的玻璃墙,眼睁睁看着陆祈绵挂断视频。
他心急如焚,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陆祈绵化疗的第四天,陆祈绵切断了跟沈檐修的视频通话。
也是这一天傍晚,他在医院的视频屏幕中见到了谭菁月。
其实谭菁月前两天也有来,但她依旧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导致沈檐修拦着,不让她来看陆祈绵。
谭菁月这人说话经常不过大脑,又爱端着自己作为“母亲”跟“长辈”的架子,从而没个好脸色。
陆祈绵现在本就虚弱,身体跟心理经受不了一点刺激,沈檐修担心她在陆祈绵面前说错话。
沈檐修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前几日,谭菁月都气笑了,指着沈檐修的鼻子骂,“我自己儿子,我自己不能探视?!”
“沈檐修,你真是一个人拜把子——你算老几?”
她嘴上不饶人,但令她抓狂的是,旁边的医生,竟也站在沈檐修那边,幽幽道:“家属情绪不稳定的话,会给病人增加心理负担。”
谭菁月又气又恼,见不到陆祈绵,看着沈檐修的脸就心烦,头两天只能愤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