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哄孩子般,甚至开始给陆祈绵念故事书。
他低沉的嗓音像缓缓奏起的大提琴,在寂静的病房里缓缓流淌。
“在远离人类的森林里,住着一群发光的萤火虫,每当夜幕降临,它们就会点亮自己的小灯笼,为夜行的动物照亮回家的路。”
“这些萤火虫里,有一只叫小绵,它散发出的光芒,比其他小伙伴更加明亮。”
“有很多小动物都对它说,小绵,你的光真好看,多亏有你,我才不会在森林里迷路。”
“但是突然有一天,小棉发现自己的光芒变得暗淡,起初,它以为自己累了,休息一段时间就能好,可是它的光芒不但没有恢复,甚至一天比一天虚弱。”
沈檐修说到这里顿了顿,“小绵很害怕,它开始寻找让自己恢复健康的办法,它飞到森林里一棵千年古树下,伤心地说:我的光要消失了,我该怎么办呢?”
“古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在认真思考,好一阵后才回答:你不是在失去光芒,你在经历一场盛大的蜕变。”
沈檐修说得很认真,陆祈绵虚弱地眨了眨眼,小声问道:“然后呢?”
“古树对它说,有的萤火虫一生中会经历一次很特别的蜕变,在光芒减弱时,需要用星光做一个茧,在里面完成蜕变。”
“小绵很害怕,但古树告诉它,里面虽然有些难熬,但当它从里面出来时,光芒就比从前更亮,更美……”
陆祈绵听得很认真,沈檐修继续道:“森林里的朋友知道小绵的决定后,纷纷为它送上祝福。那个闪着微光的茧,缓缓合上前,它又听见古树说,当你觉得害怕,觉得黑暗时,就想想你曾经被照亮的路。”
“小绵平安从茧里出来了吗?”陆祈绵弱弱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沈檐修立马回应,“当然出来了!”
他继续说着故事,“茧里面很黑,起初小绵很不适应,有时疼痛让它想要放弃,但它听见外面传来朋友们的声音。”
“它们每天都在给小绵鼓励,小绵很难受,却也想着自己不是孤独的。”
“一天一天,茧散发出的光芒越来越亮,直到一声轻响,裂开一道缝隙。”
“小绵不再觉得疼了,它的灯笼也充满了力量,散发的光芒越来越亮。”
“它展开翅膀,在森林里飞了好几圈,它的光芒不再疲倦,甚至能帮助更多的小动物驱散黑暗。”
“小绵欣喜而疑惑地问古树,为什么现在的它比以前更加厉害?”
故事已经接近尾声了,陆祈绵听得认真,声音沙哑道:“古树说什么了?”
沈檐修笑了笑,“古树说,只有经历过黑暗的光,才是最亮的光,现在的你不止是一盏灯,还是一颗璀璨的星星。”
故事说完后,他们默契地安静了十来秒。
之后才传来陆祈绵很低的一句,“沈檐修,你说的那只萤火虫小绵……是我吗?”
陆祈绵呼吸都透着疲惫,他想告诉沈檐修,萤火虫不会化茧,话到嘴边却又觉得这样说太扫兴,便笑了笑,“我很喜欢这个故事。”
沈檐修也笑了,“我有很多故事,以后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沈檐修又说:“小绵从星光茧里出来了,我的绵绵也会平安从无菌仓内出来。”
“你跟小绵一样,会穿破黑暗,迎来更美的光芒。”
·
当晨光第七次爬上无菌仓的玻璃墙时,陆祈绵化疗反应终于迎来好转。
前几天他严重失眠,也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能依靠营养补充剂来维持。
来到第七天,他终于可以吃一些医院提供的无菌餐。
因为身体的好转,陆祈绵又愿意跟沈檐修保持视频通话了。
沈檐修见他终于吃得下东西了,悬着的心可算落了一些。
陆祈绵吃东西的动作很慢,握着勺子的姿势也很别扭,他小口小口吃着,乖得像只小猫。
他动作像慢放的电影镜头,沈檐修看得很认真,“我想自己给你做的,但医院不建议,说会有微生物风险,达不到医用的灭菌标准。”
“想吃什么菜,我让医院这边给你做。”
“不用了……”陆祈绵摇摇头,他捏着勺子说:“其实不是很想吃,只是怕一直这样,沈檐修会担心。”
沈檐修听后只觉得心都要融化了,下垂的眼尾弯出柔和的弧度,连日来的阴霾,终于在今日放晴。
他笑了笑,“谢谢绵绵。”
沈檐修又说:“那为了沈檐修,多吃一点,养足力气。”
谭菁月在听闻陆祈绵能吃东西后,拎着自己炖的汤就来了,结果不出所料被医院阻止。
她气得不行,在视频面前骂骂咧咧,“说我这个有细菌,细菌什么?明明我弄得可干净了!”
经过这几日,她虽然面上不反对沈檐修跟陆祈绵了,但对沈檐修的态度仍没有太大的转变,尤其是很爱把一些过错归在沈檐修身上。
就像今日这种情况,她就开始向陆祈绵告状,凶神恶煞道:“肯定是他搞的鬼!”
沈檐修担心她这样乱讲话会影响陆祈绵的情绪,也没什么好态度道:“如果家属做的饭能送进去,你觉得还轮得到你吗?”
谭菁月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叉着腰对陆祈绵道:“你看见了吧,他就这么对你妈!”
陆祈绵:“……”
他真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只能装作精力不济的模样,说自己想睡一会儿,两人这才安静离开。
他在无菌仓内的情况慢慢变好,就像极夜尽头终于透出的一线微光,虽仍微弱,却足以驱散漫长的黑暗。
一切都在往好的情况发展,只要陆祈绵的各项指标稳定变好,再过几天就能进行骨髓移植了。
陆祈绵的捐赠者这两天需要打动员针,她特意绕路来看了陆祈绵。
沈檐修刚走近,就听见她用中文说:“一定要加油啊,很多移植成功的病人,后来都恢复得和普通人一样。”
“你的爱人对你真的很好,如果你坚持不下去,他一定会很伤心。”
“他跟我说你们出院就会领证……你们会办婚礼吗?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参加你们的婚礼。”
第61章 沈檐修的回信
身体各项指标稳定上升后,陆祈绵总算能睡久一些了。
但他睡眠质量很差,那些睡眠总是浅而破碎,像浑浊水面上的浮萍。
有时仅仅是午后小憩片刻,竟也会坠入光怪陆离的梦境深渊。
或许他潜意识里对幸福的患得患失,那些被压抑的不安总在梦中无限放大。
他居然梦见了自己刚回国住进沈檐修家里的那段日子……
只是梦里的沈檐修似乎早已知晓自己的病情,但他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眼中翻涌着毫不掩饰的嫌恶,“陆祈绵,几年不见,我以为你死在国外了。”
陆祈绵几乎是被吓醒,冷汗浸透了病号服的后背。
他的动作立刻被视频那头的沈檐修捕捉到,沈檐修对方几乎是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沈檐修原本在医生办公室里,正讨论着陆祈绵的病情,以及后续的治疗。
刚看了眼屏幕,就见陆祈绵醒了,脸色很差,下意识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指尖深陷进单薄的衣料里。
沈檐修推开椅子冲出去时,医生也示意护士进仓查看。
凌乱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陆祈绵有些迟钝地摇头,“我没事……刚刚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沈檐修不信他的说辞,他只相信医生与护士,直到进去查看的护士说陆祈绵监护仪上的数据还算正常后,沈檐修绷紧的肩膀才稍稍放松。
他站在玻璃墙外,柔声询问:“梦见什么了?”
或许是太累,或许是药物让他来不及思考,反应迟钝……又或许是沈檐修那句话确实让他如鲠在喉。
陆祈绵老实回答,“梦见邹城毅婚礼上,你对我说,几年不见,以为我死在国外了。”
他精神不好,脱口而出前,也没细想这句话会给沈檐修造成这么严重的反应。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
刚小跑回到无菌仓外的沈檐修,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
像是晴天霹雳,准确击落在他身上。
沈檐修几乎要碎在原地了,表情更像是被人当胸捅了一刀。
他错愕地伸手,修长的手指在玻璃上蜷了蜷,“对不起。”
“我当时说错话了!”
“我说错了!”陆祈绵急忙打断,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陆祈绵朝他笑了笑,便故意转移话题,故作轻松道:“沈檐修,你的黑眼圈好重啊——”
他拖长尾音,“胡子好像也没刮,都变得不像你了。”
“绵绵。”他没有下陆祈绵给的这个台阶,而是想将这件事处理好。
沈檐修的声音沉得像浸透了水的棉絮,每个字都重若千钧,“我当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