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是现在。王叔,如果你们哪天在我妈面前说起这件事,我不会留情面的。”语调没有刻意抬高,酷暑的闷热和缺觉的头疼,我已经尽力压抑住想要大吼的冲动。
这几年逐渐积累起来的信任就这样在热风中,因为三两句话动摇、崩溃。
耳边突然传来很熟悉的声音:“曹希文,这是怎么了?”曹天润穿着t恤大步跑过来,气喘吁吁,一下子隔开我和王烁的距离。
他眼睛环顾一圈,视线落回我身上。王烁似乎认出曹天润的身份,面色如土更加尴尬。
我换上微笑:“爸,我们出去聊。”
曹天润被我拉到一个角落。他还没开口,我率先打断:“爸你怎么突然来了?什么时候来的啊?有酒店住吗,我马上给你找。”
“诶诶诶诶,急啥,”他伸出摁下我的手机,“我都准备好了,这么关心你爸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曹天润盯着我泛红的脸颊和出现血丝的眼睛,叹口气:“说吧,刚刚发生什么事情,脸都气红了。”
我瞪过去:“呵,我妈还在病床上躺着,王烁和他姐就在讨论怎么分遗产。盼着我妈早点没掉。”
“吼哟,这么该死。看来章丘的眼光还是那么差。”
我这下更恼火了:“所以第一婚才找了你!你也没好到哪去!”说完,我的脑子就清醒过来讪讪闭嘴,眼角斜向曹天润。
曹天润只是笑了一声。
“曹希文,如果当年我和章丘没有选择这么早离婚,等到你高三结束再离。你说你妈会不会没这么累呢?”
我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
曹天润挪动了下身子:“我看过你发给我的资料。想起之前章丘得过甲状腺,她这人本来就急躁有些极端,血压高。容易得颅内动脉瘤。”
说完后,他站在那里,像一块被时间遗忘的石头。不远处的人在抽烟,灰白的烟灰弯曲成某种痛苦的形状。
有可能吗?我心里冷笑,每天下班回家后还要承包家务,自己攒下的二十万元被曹天润突然拿去给兄弟姐妹还债,如果章丘经历过这些还不离婚,她不会是我妈。她跟我性格一样,只不过我刺头在外,她顽抗在内。
“随便说一下,不可能的。我当年干的都不是人事,根本不适合做个丈夫。”曹天润拍了拍我,“别想了,都离婚这么多年也轮不到你个小孩咂摸。”
我顶开拍过来的手:“我不是小孩了!我都能赚好多钱!”
“好的好的,曹总。”曹天润又恢复到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吊儿郎当的父亲。
“有事就来找我,你爸在淮西市陪你。”
接下来几天,我尽力避开王烁姐弟,从不一起出现。但是只要他们俩出现在病房里照顾章丘,我都会坐在旁边或者外面的长椅,盯着他们。有点神经质吗?我承认,但谁能在每天只睡五小时又要跑来医院之后保持冷静,还要面对一家恶人。
晚上吃完饭回病房,我打了个哈欠,脑子砰的一声撞在墙壁上。
“靠。”我骂了一声,刚要转进去脚步一滞。
章丘坐在床上笑得花枝乱颤,旁边坐着的女生打扮精致,还花了点淡妆。我脚步退出去,伸头看了眼门牌。
是肿瘤科的病房。
我又探头进去。
是章丘没错。
但是为什么林星晨坐在我妈旁边,有说有笑。
我的大脑神经一下紧绷,病房里的说笑声像是一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挑拨着那根弦。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走进去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同手同脚,来到病床旁边放下我的包,手臂被章丘抓住。
“希文,这是你高中同学林星晨。你之前跟我说过,快跟人家打个招呼。”她眼睛含笑,焕发出往日的光彩。
我看着章丘的眼睛,有点呆愣,之后马上恢复清醒:“是,我之前提过……你好你好。”我说得有些咬牙切齿。林星晨依旧淡淡坐在那里笑着,甚至还朝我点头!
她站起来:“时间不早,阿姨不打扰您了,我还有事情。有空我再来看您。”
章丘挣扎着起来被我摁住,她有些嗔怪地望我一眼:“好嘞,你快去忙。曹希文站在这里干嘛去送送人家。”
送个头啊!前几天刚吵完架我巴不得林星晨立马从这里跳下去!
我面带僵笑走出去,一关上房门眉眼立刻冷下来:“林星晨你想干什么,这么早跑医院看望我妈?”
林星晨的笑容跟我同时消失。她后退一步:“阿姨高三的时候经常给我带吃的。我回淮西市办事,听说阿姨住院,顺道看一眼。”
听说?!我狠狠咬牙,张天笑这人,我一回n市就弄死她!
“成,看完了那就快走行吗?我不想看见你。”
林星晨掀起眼皮撇我一眼,擦肩而过。
我听着脚步响起在空荡荡的走廊,一声一声从清晰到模糊。我深吸一口气,坐回章丘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一个苹果削起来。
章丘似乎还在回味着刚刚绝妙无比、酣畅淋漓的对话,伸手拍拍我的手臂:“希文,我突然想起来我以前还见过人家呢!她当时是你同桌,一下子长这么漂亮了!还在b市当高管呢,你好好学学人家。”
“那你女儿还自主创业当老板呢,不比当别人的下属强吗?”
“你这嘴巴怎么说话的!那是你同学!以前还帮你学数学。星晨在你离开时可是一直陪着我聊天,小姑娘说话有趣还有内涵,真讨人喜欢。”
哎哟哎哟,我削苹果的刀顿了一下,还叫上星晨了。想起那张扑克脸,我在心里翻个白眼,随便说几句打个岔,赶紧避开这个话题。
章丘接过我切好的苹果:“今天是你过来照顾吗,王烁呢。”
我听到这个名字无意识微皱眉心:“啊,他太累了,发消息跟我说。”
章丘笑笑:“你王叔人挺好的,这几天一直忙里忙外,岁数也挺大,你多帮忙。”
“嗯。”我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病房里其他人有人在睡觉,房内十分寂静。我把病床周围的帘子拉上,形成一个小小的空间。
章丘吃完苹果,重新抬起眼睛看我:“希文,过来。”
“哦。”我以为她是要我去洗碗,马上站起身却被她拉下来。
“你坐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心里咯噔一声,我的困意马上消散,四肢不由变得僵硬。
“你,”章丘语气很轻柔地开口,“跟王叔他们,是发生了什么吗?”
章丘是个细腻的人,别人不同寻常的眼神、肢体动作都会让她发现不同。更何况自从第一天,我和王烁没有出现在一起,平时也十分疏远。她会发现,时间早晚的事情。
“不是多大事,只是关于治疗方案有一些不同意见而已。”我随口扯了个谎。
“哦是吗?”章丘似乎信了,但仍然看着我。
“真的没事,妈你好好休息治病。我也成人了,可以自己处理事情。”
“是因为遗嘱的事情吧。”几乎同时,章丘插嘴道。
如雷鸣电闪,我僵直坐在那里不可置信望向章丘。谁告诉她的,王晚婷真的要她现在写遗嘱吗?
“是谁说的?”我开口,努力压抑着火气,“没有这回事儿,妈你别听他们说。先治病最要紧。”
章丘摆摆手:“……希文,颅内动脉瘤,医生跟我说过,我这个情况很容易随时破裂,有生命危险。提前写遗嘱的确是明智的做法。”
我马上抓住章丘的手:“那也不是现在!你不要想这件事情了好吗,我们能不能先好好看病。”
“希文啊,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呢?王烁这么做是对我好也是对你好,如果之后真的出事,少些法律纠纷不是更好吗?你不要太感情用事。”
“但是人家根本不是这么想的。我那天听见了,王晚婷她说你还有一些财产没有着落,所以他们才急着让你写遗嘱。这不是明摆着瓜分你的东西吗?”
章丘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歪过头看着我竟然笑起来:“孩子,我可比你活得久。这些财产我早就做好登记,该是我的还是我的,当然啦,肯定有我女儿一部分。”
“我没有告诉王烁。他自己胡乱猜的,我之后也不会说的。”
我原本还在攀涨的怒气一下子被扑灭,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茫然。“为什么没告诉王烁,你这不是……不是都做好登记了吗?”
她眨眨眼,有些狡黠。
“你爸,我第一段婚姻,让我知道婚姻之间不需要过多的坦诚。你看,我把银行卡密码告诉他,结果他把卡里面的钱拿出去乱用。隐瞒是一种保护。”
我现在一头雾水,看着眼前面容熟悉的女人越来越陌生:“不是,妈,那你干嘛再结一次婚?你这……你这……诶,不是?”
章丘重新躺会去,给自己掖好被角,手指拨弄着床头柜上放着的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