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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武侠仙侠 > 我与道侣恨海情天 > 第127章
  “扯不平就扯不平吧。”衣绛雪抬起手指,展露红线留下的淤痕,与他的无名指上红线拼凑成一根,“反正,有它在,我总是会回来寻仇的。”
  仇恨的红线连起仙鬼恶缘,正如记忆的道标,也将浑噩的他从黄泉路上拉扯回人间。
  当他们彼此看见,两人的梦自此融合。正是漫长岁月里相濡以沫的两条鱼,陪伴过千年春秋。连岁月都噤声。
  从此,白骨之山上也能开出绯红的花朵。
  鬼气阴冷,衣绛雪吹向裴怀钧清隽的面庞,却如暖风拂过他的伤痕,山河无恙,大地回声。
  他弯起狡黠的眉眼,“谁叫我喜欢你呢。”
  *
  融合的那一刻,衣绛雪破开梦境。
  他反手将一只奇异的梦蝶攥在掌心,指尖腾起混沌的鬼火,蝶翼被灼烧殆尽,他不满:“都是鬼师那家伙,活着是个祸害,死了也都不安生。”
  梦蝶从他身边飞散,经此一事,“庄周梦”的后手浮出水面,衣绛雪自然能加紧控制,他看着梦蝶,冷声道:“我与鬼师不一样,不会用鬼的梦当做宿体,更不会让人生活在梦境中。”
  “真实再残酷,也要面对,而不是沉溺在梦境中。”
  衣绛雪似乎意有所指,又转而点他,“优昙婆罗香,能入梦,亦会致幻。”
  裴怀钧:“我知道。”
  “不要滥用。”衣绛雪控诉,把鬼鞭卷起,缠在腰间,“人,你好不乖啊。”
  裴怀钧也知他是如何栽的,他笑的无奈,“是我大意。”
  不如说,在衣绛雪身死后,他总是对这种致幻的香颇为依赖,麻痹了感官,刚刚踏进鬼树时乍然闻见,他才会被毫无抵抗地被拖进梦境。
  衣绛雪死后,有时头七会回来,有时不会。
  裴怀钧总是在幽暗的冥楼顶层,放下帷幕,燃起异香,点上熹微的灯烛,静静地守着停灵的棺椁,一守就是一夜。
  正如当年洞房花烛之时,只不过,此时香烛皆白,人间褪色。
  他们的离别太多,相聚太少。即使是道侣死后,裴怀钧也似乎在等谁入梦,作下一世的道别。
  当然,梦境不是重点,主要是他瞒了很久的记忆,还是被鬼王里里外外看了个遍。
  此时的裴仙人,竟然连叫他来杀自己,都有些英雄气短了。
  他立即转移视线,看向鬼树里参天的阶梯,与其说是一棵树,这更像是一座活着的、会蠕动的诡异高塔。
  暗影里藏着无数只鬼怪,正虎视眈眈,又不敢近前。
  废话,仙人的紫气固然纯正香甜,却早早被衣绛雪打上烙印,哪有那么好接近,不怕被红衣鬼王手撕了?
  “这棵树的‘心’,在最顶部。”衣绛雪仰头,状似天真,“我要吃掉它!”
  衣绛雪牵住裴怀钧的衣摆,裴怀钧手腕一动,转而来握他的掌,两人的指尖抵缠片刻,又攥住,指骨缠绵在一处,这回是再不离分了。
  拦路的鬼怪虽说可怖,但是高不过鬼王和仙人。
  裴怀钧的剑不生锈色,剑锋连斩,一路走一路屠,不多时鬼血就染满了长阶。
  他却面不改色,身形如岩岩孤松,径直撩衣向上。
  衣绛雪盘膝坐在软软的鬼雾上,他根本懒得走路,一路飘一路用鞭子抽鬼:“这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鬼了。”
  “居然会变成鬼树的仆从和养料,实在是……太差劲了!”
  离开鬼树下层,裴怀钧随手轰开向上的迷雾,看见的并非是树,而是一座诡异幽曲的王城。
  这座王城毫无对称美学,由极无规律的线条组成,处处场景都诠释着扭曲与不可思议。城墙上排布着密密仄仄的孔洞,黑漆漆的,好像嵌着一张人脸,正在暗处注视他们。
  树中蝠飞出城墙,衣绛雪随手点起鬼火,看向那些涌动着、向他们靠拢的诡异藤蔓。
  “怎么处理?”
  “烧了。”裴怀钧行云流水地砍断藤蔓,他低垂剑尖,藤蔓横截面凄惨地流血,却还是在地上抽搐着,好似真正的活物。
  “好,烧了!”
  衣绛雪的五指分别点起不同的鬼火,虽然衣衣大王用鬼火制冰做甜点,但正事他还是会干的。
  在藤蔓错综的根系被鬼火点燃时,火舌蹭地窜出去,如蛛网蛇形,整座诡异的树中王城都陷在腾腾的金色烈焰之中,天地为之一清。
  就在这涤荡的烈焰中,衣绛雪看清了,那些孔洞里都陈列着什么。
  是头,鬼的头。
  头颅在鬼火中哀嚎着,发出可怖的尖叫声,就好像燃烧的是它们的身体。可他们只剩下头颅,燃烧的明明是这些会流血的藤蔓……
  此起彼伏的鬼声,让衣绛雪有些耳鸣,他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他刚捂住,却想起他早就没有实体,用的是鬼雾感知,耳朵只是模仿人类,没什么意义,此时反倒被精神攻击了。
  “好吵!”鬼王上飞下飞,像个多动症,疯狂转圈圈。“快停下,快停下!”
  裴怀钧也被这噪声扰的不轻,眼神微凝,道:“这些鬼为何没有身体?难道,这些诡异的藤蔓都是它们的身体变化而成?”
  衣绛雪实在耐不住噪音,最终还是收了这蔓延全城的鬼火,萎靡成一根鬼条,挂在裴怀钧的肩膀上不动了。
  裴怀钧挠过他瓷白的下颌,又技巧性地揉了揉,似乎在挑逗他。
  引得猫猫鬼一口咬住他的腕骨,狠狠磨牙,“鬼好仙坏,啃啃啃。”
  衣绛雪时而美到近妖,时而又天真痴愚。
  明明该是阴气深重的鬼王,却在仙人的掌心乱蹭,像个被千娇万宠的狸奴,尾巴还打着卷儿,缠着他的手指撒娇卖萌。
  或许看似顽愚的厉鬼才是最聪明的那个。应该不破坏现状时,衣绛雪心如明镜,却装着傻;生命与死亡的抉择中,他心中藏着大是大非;毁灭与重生中,他会说与他走过的人间很好,很值得爱。
  裴仙人也很值得爱。
  他看着为恨而重生,却分明最懂爱。
  衣绛雪看向那些不得超生的鬼头,它们整齐地排列在城墙的孔洞里。它们是地基,是城墙,是血肉,被榨干耗尽每一寸,被天外之物揉入鬼树之中,铸造出一座怨气冲天的悬空万鬼城。
  仙人的肩上蓦然伸出鬼王苍白瘦削的双手,衣绛雪仰起脸,半佛半鬼、金红交错的瞳孔望向上空,是他那通透而悲悯的眼睛。
  “去轮回吧。”他在幽冥的最深处,打开了六道轮回的入口。
  衣绛雪双手结出佛印,眉目平淡无波,似指拈莲花,静观尘寰。
  “衣绛雪,以鬼王之名,超度你们。”
  第106章 佛在心中
  红衣鬼王挽起轮回, 指尖一旋,化作佛珠一串,悬在皓白的手腕上, 行走时,金石皆震, 好似梵音空响。
  衣绛雪回头,将一朵怒莲摘下, 散入虚空时, 他眼眸绚烂:“地狱已空, 前尘皆忘,且去吧。”说罢, 驱散了前方汹涌的怨气。
  万鬼被他就此超度而去。
  嵌入城墙的鬼头本是面部狰狞,此时却呈现出异样安详。它们随着梵音的吟诵,恶孽向下沉降, 魂灵向上漂浮, 带罪之身前所未有的轻盈,再化作星星点点的光,组成一道星河玉带, 前路为之光辉明亮。
  有一瞬间,裴怀钧眼前虚晃,凝眸间,鬼王抬首低眉,并非世间恶鬼,更是凛然神佛。
  可是鬼亦是佛,又有什么区别呢?
  裴怀钧心道:“若是厉鬼能超度佛陀超度不了的恶,救佛救不了的人间。那么此时,佛就是鬼, 鬼就是佛。”
  “论迹不论心,如此而已。”
  裴怀钧笑着,阖上眼眸,想起前世的最后。
  ……
  秩序崩溃,幽冥被天外侵蚀,地开裂,天要塌了。
  衣绛雪与他站在地裂前,看见通道纷纷崩溃,阴阳已无差别,魑魅魍魉从缝隙中倒灌向人间。
  不过这些也该与衣楼主无关了。
  四十九世轮回尽头,他功德圆满;人间诸般要事,再不需他流血牺牲。只差一死,他就可以抛却尘俗,成佛而去。
  他守阴阳时,人与鬼皆畏他惧他,独不会理解他;他与世间的关系仅是职责作怪,是乏味平淡的无色之水,看不出有多么浓烈的羁绊。
  “你要走了?”那时的裴仙人,或许也存了死志吧。
  他想的很好,待到衣绛雪成佛后,他再去搏上一把。倘若失败,道侣也不在了,他身死也无妨。
  在天裂降临,血月凌空的那一刹那,早该功德圆满的衣楼主本该向佛道而去,却忍不住回了头,遥遥注视着鬼怪横行的人间。
  他看见血色将半个苍穹映红,犹如城池燃烧照亮暗夜。他听见寒鸦的悲鸣,城池支离破碎的声音,还有乱葬岗上一浪高过一浪的鬼哭。
  他记得春天的第一缕风,其实,人间也很好。
  “地藏王曾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