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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武侠仙侠 > 我与道侣恨海情天 > 第130章
  有时候,红线激起的汹涌杀意,他都无法分辨是来自本心,还是来源于鬼怪的本能。
  他们注视烈火时,忽然间,那寺中爬出了一缕蠕动着的枯败黑发,已经被火焰灼烧大半,黑发里长着些柔软雪白的手臂,被烈火沾染,就被这鬼怪果断截断,它就这样艰难地“爬”了出来。
  纵然是残缺的,但衣绛雪眨了眨眼睛,他识得这种鬼气:“东君庙里,那位复仇的香客小姐!”
  衣绛雪不加迟疑,指尖一勾,那爬行的黑发鬼被他召出来,又反手一推,追出寺门的烈火关回门里,再轰然落锁。
  这样的鬼形很特殊,裴怀钧也认了出来,“我记得,她本命柳月芳,不是向害死她的强盗复仇成功,已去成佛了吗?”
  那黑发鬼怪伏在地上,似乎断了数条肢体。再剥开黑发抬起脸时,那张曾经娇美的容颜青白灰暗,双眼无神,唯余一片混沌。
  裴怀钧忽然有了个悚然的猜想,“复仇成功后,鬼怪就会成佛……对于鬼怪来说,这是本能,亦是常识。”
  衣绛雪:“所有鬼都这样认为,心心念念着复仇,从而解脱。”
  说罢,他一怔,看着那熟悉的,他以为已去成佛的鬼,半晌不答。
  裴怀钧紧缩眉头,似乎发现了一个巨大的谎言,轻声道:“可是,谁见过成佛的鬼?”
  第108章 佛非佛
  衣绛雪蓦然一怔。
  或许是灯下黑, 他常年与鬼打交道,最终也成为了鬼,太依赖于思维与本能, 所以从未质疑过“杀死仇人就能成佛”。
  因为所有的鬼怪在察觉自己无法解脱时,都会寻求如此成佛。
  当原有的常识崩塌时, 衣绛雪一瞬有些没反应过来,扯住裴怀钧的衣袖, 似乎想寻求一个答案:“复仇之后, 真的会成佛吗?”
  裴怀钧的神色也倏然变化。他俯身, 观察着失去神智的这名黑发女鬼,审慎道:“当时, 她杀死强盗,在我们面前化光而去时,我们以为她成佛了。没想到, 她却沦落入这异变的无间狱。……”
  裴怀钧:“还有一个可能, 两百年前幽冥没有失控,鬼复仇后会正常成佛,所以会在鬼性中烙下复仇的本能;但是天裂后, 幽冥沦陷,成佛道路断了,才会有这么多鬼滞留于此,无法解脱……”
  衣绛雪将神智呆傻的女鬼拂去污染,收入鬼蜮,传送至冥楼地界安置。
  他有些茫然若失,语气缓缓:“是不是无法解决幽冥的问题,我永远都要被困在鬼王的躯壳中,不得超生了?”
  裴怀钧阖上眼, 在意识到时间与宿命的残忍时,他忽然舍不得死了。
  衣绛雪很快收拾好了心情,在背后绞着双手,绯衣状似无忧无虑地飘动着,“算啦,做鬼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既能救人又能成佛,还不用付出什么代价,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我想开了!”说着,衣绛雪头上的太阳花变成月亮花,笑盈盈地绽放,却盛满了鬼王隐秘的伤心。
  裴怀钧从背后揪住了他蜷起来的鬼藤。衣衣大王风筝没飘走,又晃悠悠地被仙人捉了回来,轻盈地揽在怀中。
  猫猫鬼眯起眼,很开心地蹭蹭家养仙,却见裴怀钧垂脸,眉峰紧缩,唇畔抿着,露出为他悲伤的神情。
  “怀钧,别哭啊。”他抬起袖摆,擦擦人的眼角。
  他们站在寺外,被烧灼的鬼怪化为血肉墙壁,新的佛寺在废墟上复生。
  “光是毁灭这些庙宇,是杀不死这种‘瘟疫’的。”裴怀钧看向前路,“向前走吧。”
  俯瞰时他们发现不了那些如蚁群密布的鬼,实际走在寺庙之间的步道上,衣绛雪数晕了,“怎么这么多?”
  就好像这一带所有鬼怪都被吸引至此,成为邪寺的燃料,源源不断地供养着天外邪祟。
  “不是超度的时候。”裴怀钧道:“数量太多了,超度不过来的。”
  衣绛雪颔首。
  在无间狱地界,鬼气的消耗明显加快,没走一个时辰,裴怀钧被鬼王哺去的鬼气便淡去了些,甚至有鬼怪开始违背常理地久久注视他。虽然暂时没发现异常,却也快了。
  奇花异草更高大密集了,昭示着他们正在进入深层。
  裴怀钧肃立阶上,手中牵着相连的红线,似在指示方位;衣绛雪身份限制较小,向前探寻。
  用叶片诡异拍打地面的奇花,正凭借嗅觉张开狰狞的獠牙,却不知该吞噬的猎物在何方。裴怀钧随手往巨大花盘里塞了根木棍,撑起獠牙,看着它腐蚀酸液流了一地,发出轻嗤:“愚蠢。”
  红线轻颤时,衣绛雪的声音在他耳畔回荡。猫猫鬼难得用这样犹豫的口吻:“怀钧,前面有些不对。”
  裴怀钧眼眸一深,“哪里不对?”
  紧接着,他听到一声寺门洞开的巨响,寺庙制式陡变,莲台上高坐的并非邪佛,而是……
  东君像!
  眼前天旋地转,仙人的意识似乎被无形巨力影响,元神被拉扯向高空,覆在了那座东君像上。
  耳畔是信众的祈祷,犹如催魂:
  “东君东君,你张开眼,看看世间吧!”
  “太阳,落下去了啊。”
  在这一刻,本该木雕泥塑的东君像,表面似有了柔软皮肤的质地。人族供奉的真仙,缓缓地睁开了深邃的眼睛。
  *
  衣绛雪感受到红线对面传来的异样,空空的胸腔中,好似有不存在的心脏在跳动。他敏锐察觉不对,瞬间沿着红线回到裴怀钧身边。
  那花盘还被木棍撑着,酸液蔓延。裴怀钧青袍佩剑,卓然潇洒,却站在原地不动了。
  仙人的心脏依旧有力跳动,脉搏全然正常。衣绛雪抵着他的额头,却发现,是他的元神出窍了。
  “你去哪了?”衣绛雪扯扯红线,面前的躯壳没有回音。但红线缠在他们的宿命上,他隐隐能察觉裴怀钧元神的方位。
  猫猫鬼又把家养仙丢了,萎靡片刻,把他的身体往鬼雾里一卷,卷蛋饼般细细裹好,牵着走,“我去找你,怀钧,你别怕。”
  猫猫鬼脑补人会怕。
  裴怀钧的元神是真仙级别,最极致的天外污染都无法影响他,他黑透了。如今脱离肉身负累,他反而更无敌一些。
  现在附着在东君像上的裴怀钧元神,也是顺水推舟,将神识散开,似乎在判断自己的位置。
  “鬼雾离庙宇非常近,这座庙,应该在很上面,有古怪。”
  裴怀钧甚至有些安逸地当个定位:“绛雪用不了多久,就会循着红线找到我的位置。”
  他好整以暇,鬼怪在神台之下,上演木讷的傀儡戏。
  “东君与鬼做了道侣,背叛了我们的信仰!”
  “太阳要消失了,他在何处,为何没有出现?”
  “东君啊,你也要背弃人族,独自飞升了吗……”
  裴怀钧冷冷地看着木偶戏,却心道:聒噪。
  他或许曾经爱过大好山河,爱一束花一缕风一片月,在人间,他也曾有羁绊与眷恋,有过鲜明的爱与恨。
  但如今的他,早就活够了,厌倦了,连生与死于他都毫无分别,还守着人间,也不过是过往惯性与道侣遗愿在作怪。
  最后撑着他活下去的,是无望的等待。
  这是他残喘至今的唯一执念。
  信徒得不到仙人的回声,似乎渐趋疯狂,认定了仙人抛弃了他们。
  在傀儡戏的剧目中,鬼怪魍魉纷纷踩踏着神台,堂皇地掀翻贡品,烧掉经文,鬼面狰狞,正举起石头猛砸神像。
  神像中附着东君元神,没有肉身保护,被打砸的感觉,犹如污染直接降临魂魄,但是裴怀钧没有什么反应。
  裴怀钧心里好笑,“本君的元神,代替人间承受攻击的次数太多,被污染到已经无法再更进一步,仅是这个程度,根本无用。”
  他没有容让鬼怪肆虐的意图,神像活动,僵硬的手指捏出法诀,他冷淡道:“去死吧。”
  神台乍现金光,魑魅魍魉一扫而尽。可下一刻,又不断涌入殿中。
  庙宇两边的彩绘本该绘着三清妙法、洪福齐天,那些祥瑞图案却不断被密宗邪佛窃夺,化作一张张诡谲的笑面佛。
  “……消耗吗。”裴怀钧叹了口气。
  他倒是不怕消耗仙力,但是鬼气有限,全靠小衣给他补。若是耗尽前小衣没来,他是无法在幽冥行动的。
  神像本是悬腕,此时轻轻垂手,看似忌惮,不再动作。
  “把本君的元神,引入作为‘节点’的庙宇中,怎么想的?”东君像本该是彩绘点出的神像之眼,却似天赐妙笔,透着幽微灵性。
  鬼怪反扑上来,东君手腕一翻,整座庙宇陷入刹那金光之中。
  鬼怪在消融。
  这道光,分明是不该存在于幽冥的,太阳啊。
  曦光在东君庙宇上方陡然升腾。紧接着,光似金带下落,沿着庙宇间贯通的长阶蔓延,每链接一处,诡谲庙宇就会腾起冲天的金光,好像在串起散碎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