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时熙的身上都是血,血液浸透大衣, 还留着姜权宇的体温。
双腿无力间,他轻轻后撤两步,靠在走廊的墙壁上。
顾助理见状,立刻扶住温时熙摇摇欲坠的身体,开口道:“温先生, 您的伤也需要马上治疗。”
温时熙不说话, 只看着面前的大门。
顾助理声音大了些, 唤道:“温先生。”
温时熙轻轻皱眉, 双眼看向声音的来源, 露出一点迷茫, 像是不能理解顾助理话中的意思,连呼吸都格外费力。
眼底的光芒转瞬而逝, 被唤醒的片刻,心底一片模糊的黑暗。
温时熙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好像被关上一切感官,只是站在这,就是单纯地站在这。
顾助理见状, 扶着温时熙坐到一旁的长椅上。
不多时,跟随的警员唤来医护人员,给温时熙处理伤口。
棉签触碰到伤口时,痛觉清晰鲜活,却无法抵达心间。
就连消毒时,温时熙都没有闪躲,只静静坐在那,就像没有任何触感。
十几分钟后,几人一路来到抢救室门口。
为首的老人一脸慌乱,任佣人搀扶着,连衣衫也顾不上体面,快步来到近前。
姜鹤礼在家中坐着,突然收到消息,姜敛绑架温时熙被捕,在被捕过程中,开枪射中姜权宇。
抢救室门口,姜鹤礼看着抢救中的灯牌,继而缓缓转头,看向一旁长椅上的温时熙。
姜鹤礼布满皱纹的双拳紧紧握起,一张脸难看到极致。
这已经是第二次,姜权宇甚至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下那个来路不明的养子。
姜敛的眼中一片愤恨,却还来不及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几道格外严肃的脚步声。
一行西装革履的人,迈着沉稳的步伐,带着威压,来到抢救室门口。
走在最前的人抬头看了看顾助理,继而,走到温时熙面前站定。
“温先生,你好。”
温时熙缓缓抬头。
来人:“我们是姜总的律师团队,之前帮您处理与李辰的纠纷时,曾经见过面。”
温时熙看起来木木的,看了看面前人的脸,片刻后,轻轻“嗯”了一声。
律师见状,轻轻吸入一口气。
继而,律师从身边的助手手中取过文件夹,一边翻开,一边说道。
“姜总留下过公证书,如果他遇到什么意外,死亡或丧失行为能力,他的一切财产,包括各类不动产、公司股份、外币、投资份额,都将采用无偿赠送的形式,转赠给您。”
温时熙闻言,眉心轻轻蹙起。
律师转头,看了看抢救室的灯箱,又看了看一旁的姜鹤礼。
律师话中有话,认真道:“如果姜总抢救无效的话,公证书会立刻生效,我和我的团队,会为您处理好所有问题。”
姜权宇后心中枪,子弹贯穿心房,最后卡在断裂的肋骨上。
这样的伤势,光是在急救车上,就已经两度心跳骤停。
一旁的姜鹤礼一脸错愕,看向突然到访的律师。
一片安静中,温时熙手掌轻轻握起。
温时熙:“……这是他什么时候,写的公证书?”
顾助理站在温时熙一旁,闻言,静静回答:“从维也纳回来后。姜总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是他的父亲害了您一家。”
“所以呢?”温时熙淡淡问:“这算什么,又是补偿?”
姜权宇又要像七年前一样,丢下一笔他一辈子也赚不到钱,以为这样,就可以安心地从他身边离开了?
温时熙抬眼,看向律师手里的文件夹。
继而,温时熙视线流转,看向一旁的姜鹤礼。
姜鹤礼见温时熙看向自己,目光中没有任何恭敬。
姜权宇留下的钱,也包括姜氏集团。
姜鹤礼就这样看着那份文件,如果姜权宇抢救不过来,姜氏集团就要变成温时熙的所有物。
医院的白炽灯好似格外寒凉,窗外起了夜风,树影在风中发出悲鸣。
温时熙看着姜鹤礼,口吻淡极了,缓缓道。
“爷爷现在在后悔,当年保下姜敛吗?”
二十几年前,姜鹤礼明明知道一切,却因为私心,只剥夺了姜敛继承姜氏的权利,没有把人送进警局。
可事到如今,姜氏什么都没有了。
姜敛绑架走私、杀害两任omega妻子。
甚至不用等到天亮,待新闻传开,姜氏就将会是整个海港最大的丑闻。
姜鹤礼浑身颤抖,拄着拐杖的手不断晃动,呼吸愈发混乱。
很快,他体内那颗年迈的心脏,幽幽传出痛觉。
老人一张脸痛苦的紧皱在一起,朝一侧倒去。
一旁的佣人见状,连忙扶住姜鹤礼,朝走廊尽头喊道:“医生!医生!”
姜鹤礼的高血压性心脏病,全靠养尊处优的保养,才能一直维持。
可他的心根本无法承载这样的变故,暮鼓一般的心跳,变得混乱又病态。
随着姜鹤礼被医护人员抬走,温时熙一言不发,看着噪音消失的方向。
深灰色的地砖上,还滴落着从姜权宇体内留出来的血。
温时熙在一片环绕中,静静坐在长椅上,听着自己迟缓的心跳,轻轻阖起眼。
一片漆黑的视线中,血色像一道抹不去的痕迹,经停在视网膜上。
体内深处,发出崩坏过后的长鸣声,与脉搏混合在一起,一下一下,变成机械的跳动。
那盏“抢救中”的灯箱,渐渐变成暗夜中唯一的光源。
整个深夜,不时有医生从抢救室中走出,告知抢救情况,要温时熙做出抉择,一一确认签字。
死亡这个词无数次被提及,带着不真实的味道,淹没在夜色中。
抢救进行了整整八个小时,最终灯箱暗下的那一刻,温时熙的手晚了片刻,才轻轻颤抖。
他一时分不清,他是希望那那盏灯暗下,还是希望那盏灯一直亮下去。
几乎彻夜的静候间,他的身体像枯木一样,渐渐无法动弹。
不多时,主刀医生从抢救室中走出。
医生:“哪位是家属?”
温时熙喉结微动,在顾助理的搀扶下,从椅子上站起。
干涸的嗓音,静静流淌:“我……我是他的弟弟。”
医生看了看温时熙脸上的伤,顿了顿,开口道:“虽然手术很成功,但还没有脱离危险,撤掉体外循环机时,患者的心脏又停跳了两次,最长一次长达六分钟,现在送到监护室,还要再看预后情况,可能……”
医生说着,微微顿了顿,隐晦道:“心脏停跳超过四分钟,人的大脑就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就算身体机能恢复,人也可能醒不过来。”
温时熙喉咙一片裂痛,双唇轻轻张开。
医生沉静道:“总之,家属要做好各种心理准备。”
姜权宇一出事,除了温时熙之外,其他人都有处理不完的事情。
珊珊迟来的陈家乐,在清晨的阳光中赶到医院。
陈家乐一路跑到icu门口,看见只身静坐的温时熙。
温时熙只是换了个地方,还是静静坐在门口的椅子上。
姜权宇还没有死,但仍然随时都会死,也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一时间,抢救的结果变得模糊起来,他不清楚到底怎么样,才算是得救。
温时熙的呼吸变得沉重极了,沉在晨曦间,好像日出根本没有到来。
陈家乐站在不远处,远远看着温时熙身上凝固的血块,轻喘中,一步步朝温时熙走去。
“温时熙。”陈家乐靠近道:“……你还好吗?”
温时熙抬头,眼底一片平静,像是没什么不好。
只那道嗓音格外喑哑,听起来却又不好极了。
温时熙:“……你怎么来了?”
陈家乐:“病房都给你安排好了,你得去休息。”
温时熙闻言,轻轻抿唇。
嘴唇一片干硬的裂皮,带出绵延的钝痛。
温时熙:“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安静的晨曦里,陈家乐叹了口气。
继而,陈家乐坐到温时熙身边,打算陪温时熙坐一会。
世界从灿烂的阳光中苏醒,倾斜照进走廊。
陈家乐坐了一会,浅浅开口,声音格外温和,像一场闲谈。
“我刚问过警察,他们说姜敛疯了,一直又哭又笑,说要找他的儿子权宇。”
温时熙眼底浮出一片深暗,没有接话。
“他好像不能接受自己开枪杀死了自己的儿子,所以在瞬间崩溃了,姜老爷子说不会出具谅解书。”陈家乐道:“但无论怎么样,绑架、拒捕、伤人和杀人,他应该会被重判的。”
姜敛在众目睽睽下行凶,就算没有容雅澜留下的证据,他也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原本,姜敛出生在姜家,一生衣食无忧,本该和顺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