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一个首饰盒前,她才住手。
孔嬷嬷眼观鼻,鼻观嘴,沉眉敛目。
“嬷嬷倒还真是沉得住气。”林婴凝着她问道。
孔嬷嬷波澜不惊地回道:“老奴,不知道公主何意?可是嫌我收拾得不够规整吗?”
林婴随手掀开最后一个首饰盒,这里面莹莹泽泽,自带辉光,与地上的俗物相较,真假立现:“嬷嬷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孔嬷嬷仿佛此刻才后知后觉,她拔高了声音道:“这是哪个断子绝孙之辈干的好事!最近公主病着,屋里头人多手杂,老奴一心一意伺候着,心思都在公主身上,竟没成想,还有人敢浑水摸鱼!”
“嬷嬷小声些,我都不生气,你气什么呢?”林婴微微一笑。
这一笑,可把孔嬷嬷笑得诧异了:“公、公主不生气?”
“登泰山取一叶,涉沧海饮一瓢,也算一场缘分吧。”林婴说着将仅剩那个首饰盒子也推了过去:“只是本想走的时候全部送给嬷嬷,却不想被别人捷足先登,嬷嬷不会嫌少吧?”
孔嬷嬷猜不透林婴何意,心中没底,忙道“不不不,老奴伺候公主都是应当应份的,老奴无功不敢受禄。老奴……”
“好一句无功不受禄,眼下便有一功!”
孔嬷嬷一听,林婴这是要用自己,悬着的心落回大半:“公主但有吩咐,老奴岂敢不尽心力?”
“嬷嬷是入宫二十七年的老人,想也猜得出来,会是谁一样一样,慢慢的换走了我的首饰吧?”
孔嬷嬷一颗心,仿佛被林婴高高抛起又重重摔下,她脸色苍白,心里捉摸不定,回道:“老、老奴愚昧,不敢乱说,不然老奴替公主,把来过的人都喊过来?让公主挨个审审?”
“不好,”林婴摇头:“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又不算什么,何苦为难人家,我猜,许是个比云萝还苦命的人,想换些赎身的养老钱罢了,可以理解。”
“公主真是活菩萨!”孔嬷嬷噗通一声给林婴跪了下来,刚要磕头,就听林婴话音一转:“再说,我若真想追查,何须叫人审问?凡是我用过的东西,都沾染了一点我的灵气,谁碰过我的东西,拿这个符一试便知。”
她说着,变戏法似的用黄纸朱砂画出一张符,捏指便窜出一苗蓝火,将那符燃了,烟气飘散在空中,竟自动成型,先是晕出一个铜钱大小的圆,又以这圆圈为轴心,朝外蔓延一线,孔嬷嬷瞪大眼睛看着,很快便分辨出,那圆圈正对应着林婴所在的延年殿,而路线所指,先是自己的寝房,又是宫门口侍卫的寝房,再出宫门,分别前往的三个铺面正是往日销赃之地!
孔嬷嬷脸色青白,身心俱颤,就听林婴安慰道:“孔嬷嬷不要害怕。”说着一摆手,所有烟雾散去无踪,然后瞧着她的手道:“嬷嬷日日在此间洒扫,碰过我的东西,沾染到一些我的灵气也是难免的。”
孔嬷嬷抬起手,这才发现她双手都被那层薄雾纠缠萦绕着,怎么挥都散不出去。
“殿、殿下饶命!”孔嬷嬷垂下头,老泪纵横。她明白了,她不敢自作聪明了!只求林婴给个痛快,别再耍戏她。
“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忙个小忙。”
林婴微微一笑,蹲下身子与她平视,低声直言道:“我要回家,我走以后,你要按着我往日的习惯,日日煎药,送吃送喝,洒扫归置,闭门谢客,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你记着,我若此番不成,我回宫之日,就是你的死期!”
孔嬷嬷一个头磕在地上:“公主饶命,放你走了,老奴必死无疑啊!您是泰山,您是沧海,我就是一只任谁都能踩死的蝼蚁,我……”
“不放我走你即刻便死!”林婴斩钉截铁道:“你想清楚,我走以后,你瞒上几天,大可拿走了我的东西逃出宫去,这些东西足够你吃用一生了。你人这么机灵,怎么逃出去不用我教吧?而且,我会留下一封辞别信,到时候车驰人只顾着追我,能顾得上你吗?”
孔嬷嬷毕竟活得久了,经过最初的慌张惊怕,很快定下心来:“这样说来,老奴当真还有一线生机?”她忍不住沿着林婴指给她的路追思下去。
林婴神色坚定:“我走得越远,就把车驰视线牵得越远,若我不巧被捉回来了,我第一个拿你开刀!”
孔嬷嬷心头一震,可是很快便狠下心来, “好!老奴我,早就想走了!豁不出去冒这个险,早晚困死在这里!”
“这就对了,”林婴道:“凡是我有的,随便你收拾了去,尽快吧。”
林婴拆开拨浪鼓,倒出一些秘制蜡丸,背着孔嬷嬷为自己易了容貌,又从棋坪字帖里拆出不少符箓,揣起其他符,挑出传送符,念化一张,倏忽之间,便已远去千里之外。
有了这些法宝加持,再有孔嬷嬷遮掩善后,林婴极其顺利的逃出了车驰,还打了个幌子假装回凌敬,实际直接去了前线,并在战场上捡到小左辞。
再次见到林宴,方才听说苏清河五日前割腕自毁,被发现时已经命悬一线,如今生死未卜,苏王丢下战场疾返回宫,苏军军心大乱。
算算日子,苏清河自戕之日,岂不正是自己离宫当天?
也不知他,到底死了没有。
林婴道:“哥哥可知,苏清河王子日日居住在用我玉人族骨灰建筑的房屋里?”
“知道。”
林婴:“既然知道,哥哥为何与这样的人结成同盟?”
林隐鹿微微一笑:“你也觉得他们不配是吧?”
林婴:“我从打被神隐割了一刀,仿佛日日梦中都能听见同族惨死时候的哭喊,我终于明白神隐为什么喜欢我了,这刀饮过玉人族的血,又日日切割用玉人族骨灰建筑的房屋,被喂成了气候,见到我就兴奋起来。而且苏清河可以与刀沟通,他早晚会知道你我玉人族的身份!我觉得,比起左道倾,哥哥更应该尽快铲除了苏清河才是!”
“放心。”林宴眼底闪过一抹杀气:“左道倾已死,今后我向你保证,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我们一族。”
不知是否真的应验了水月国师的预言,自苏清河昏迷不醒,以苏王为首的苏军开始节节溃败,林隐鹿则大放异彩,不出一个月,雪片似的求援信调转方向,由苏军发起,朝林氏飞来。
林隐鹿倒也痛快,大手一挥,便将十万修士拱手奉还。
可没想到的是,这十万各家抽调的修士自林返苏之后,开始在各家宣扬一些褒林贬苏之论,在他们眼里林隐鹿非但不是懦弱无能之徒,反而是个惊才绝艳之主,心怀忐忑的苏军听闻这样的风声,非但不想法设法加以遏制,反而也信以为真,觉得这都是应了水月国师的预言,也是苏家气数将绝之兆。再吃几回败仗,更加心灰意冷,甚至有将军带着手下一个军团一起做了逃兵,有心挽救一二的,捉住逃兵非但不能杀一儆百,反而是杀一便激起更大的兵变,苏军人心涣散,无数能人异士,转而投奔林氏而去。
当林隐鹿收复了北境全地之时,无数的声音赶来为他歌功颂德,称赞他‘旷古绝今’的伟大,玄门百家不仅尊他为王,还蛊惑他趁机倾轧车驰,统一全地。
修士术士注重天意,林隐鹿自然乐意顺水行舟。可是两国倾轧非同小可,节节败退的车驰王献祭女儿用来做法恭请水月国师再临。
所谓的献祭,就是将亲生女儿,投入到那座废弃宫苑的枯井之中。
黑烟凝聚的雾象里,林婴依稀看到了一座废弃的宫苑,里面无数褪了色的符篆随风飘飞,地面上有奇怪的异响,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极粗的铁链拉扯过地面的声音,很快,贴地流动的铁链绷紧了,林婴顺着这些铁链尽头,看见一个,刚刚从枯井里爬出来的身影,他浑身上下,好像都被水底的藻类纠缠捆绑着,每走一步都湿淋淋的,带着一种溺死鬼的恐怖,然而他的身躯越走越直,身上的累赘逐渐丢弃,慢慢的,竟变作一位仙风道骨,黑发长飞的道人,可惜他背对着林婴,始终没办法看清他的脸。
公主自戕为祭,水月国师再临。
水月的到来重新凝聚了车驰人心,他调转周天灵韵,幻化五方精华,自称已为苏清河续命五百岁!也可以说,他为车驰续命了五百年。甚至,他还医好了苏清河的腿。
车驰举国欢庆的同时,林婴周身的不适达到一个顶峰,她自打回到凌敬就开始身体疼痛,嗜睡,一开始还以为身为低阶,动用了太多自带灵力的高级符咒,有损自身,可是休养几天,无数的灵丹妙药下肚,非但不见好转,反而还越病越糟,林婴三魂之一被缚在车驰,夜里被噩梦纠缠,白日精神恍惚。
幻象结束。
——“这就是一切的始末。”林婴道,“我当时为了稳住战局,的确刻意接近你,开导你,可我自问并非越界,也从未给出任何以身相许的暗示。而且……”林婴蹙眉,想起当初落在身上的诅咒,“我离开车驰之后中了你们的困魂术受尽折磨,我想就算我有不诚之过,我所遭受的惩罚和报应也早已足够相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