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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常理而论,儒生原本应该立刻与这该死的神经同人写手划清界限,鸣鼓痛击、攻乎异端才是;但是吧,常理毕竟只是常理,到了现在还能在朝廷中混的儒生,哪一个又真敢认这个死理呢?
  ooc同人很可恨,但大家现在就是靠ooc二创在吃饭,你说又能怎么办呢?
  默默踌躇片刻后,终于有人低声开口了:
  “……先生的意思是?”
  “老夫的意思,你们还不明白吗?”董仲舒有些不耐烦了:“叔孙通博士可以应时而动,随机应变,你们就不能应时而动吗?不过是一本新书而已,有什么难学的!”
  人家叔孙通在秦朝是秦朝人,在汉朝是汉朝人;看到高皇帝不喜欢奇怪复杂的礼制,立刻就敢豁出老脸篡改经书,落下千古骂名也无所谓。正因为有此绝对之实用精神,才能在高皇帝手下站稳脚跟——反观你们呢?现在的皇帝喜欢杂学喜欢算学喜欢一切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那你们就去学嘛!
  拿出你们学经术的本事,拿出你们背经书的本事,死记硬背也好,囫囵吞枣也罢,先把那几本杂书掌握了再说嘛!——既然大字都未必能识得几个的士卒都可以学,你们学起来岂不是更有优势?只要你们将新知识掌握牢靠、推陈出新、别有建树,那就算皇帝别有用心,最后不还得用你们这些人吗?!
  曲径通幽,曲径通幽,一个个的怎么就不懂呢?!
  寥寥数语已毕,众人一时愕然,面上都有了恍然之色。
  实际上,儒生未必是不懂这个道理,只不过先前唯我独尊的地位实在维持了太久,一时根本想不到这种自降身份的灵活手段而已。实际上,即使董仲舒一言点破,仍然有人心存迟疑:
  “这样做派,是不是太过于软弱……”
  董仲舒根本懒得解释了。他只扔下了一句话:
  “孔子乃圣之时者!”
  连孔老夫子都要应时而变,你又算老几?再说得不客气一点,现在儒生们的独尊地位是怎来的?是口诵六经念下来的么?是圣人感召天上掉下来的么?那还不是一代代前辈胼手胝足,在几十年来反复展示价值、争夺舆论,一寸寸虎口夺食,硬生生争抢出来的?前辈能争能抢,你怎么就不行?
  保守者目瞪口呆,再不能言语。而董仲舒也不打算多费口舌了,他从袖中摸出一本册子,随手掷在岸上,而后起身离开,再无回顾——举一隅不以三隅反,不复也;都说到了这个地步还不懂,那叫朽木不可雕也,董博士又能如何?!
  董公大步离开,只留下室内面面相觑的一众儒生。如此沉寂片刻之后,儿宽儿长史终于上前,捡起了那本小册子——装订精细、纸张挺括,恰恰是皇帝陛下先前御赐给上林苑中兵卒的教材。
  儿宽将册子从头到位翻了一遍,仔仔细细地检查痕迹。翻到最后,他终于轻声开口,却是向旁边的人询问:
  “我听说,现在长安城中还有不少闲散的士人?”
  “是。”站在身侧的恰好是儿长史的下属,闻言赶紧垂手回话:“都是从各处投宿关中,来向大儒请教学说,或者想谋个出身的,如今多半在……”
  说到此处,此人也不觉停了一停,面上微微尴尬。显然,他就是不说,在场的人也会明白——这些各处投奔的儒生闲极无聊,多半就要搞风搞雨;先前劣币案乃至大辨经的种种风波,肯定都有他们前赴后继、勇于搞事的光辉身影;要是没有他们横插一脚,这些事情还未必会闹得太大。
  当然,知道也就知道了,儒生又不是什么严密的组织,高层根本无力控制基层,就算闹出事来,大家也只有干瞪眼而已。
  儿宽神色不变,只是再翻了一页。
  “烦请你们告诉这些儒生。”他道:“我会想办法给他们谋个差事。”
  “差事?”
  “不错。”儿宽道:“陛下不是要在上林苑中召集士卒,教授他的新书么?这些被召来的士兵出身各异,很多连字都未必认得。如果这些儒生愿意,我可以举荐他们到上林苑中教学,先把认字这一关过了再说。”
  第140章
  总的来说, 第一届作为试点的上林苑培训,办得其实是磕磕绊绊,远远谈不上“顺利”二字。这倒不是皇帝重视不够、底下能力不足, 而纯粹是因为毫无经验,也根本不知道如何布置。
  说白了, 到现在为止, 大汉朝廷并没有搞什么批量培训的经验, 以至于着手之后茫然无措。还必须得某位姓穆的方士亲自上手, 手把手的教当地的官吏设计整个操作流程——怎么挑选人员、怎么组织教学, 怎么布置作业、怎么制定考试,事无巨细,一一都要从头做起, 其繁琐难堪之处,当然无可言喻。
  但归根到底, 这场磕磕绊绊的实验还是将将就就上了路, 并取得了——丰硕——或者说还算丰硕的结果——至少一年多结束,皇帝亲临现场, 打算实地检验成果的时候, 上林苑还很拿得出东西来敷衍。
  因为有检视结果, 炫耀功业的意思,所以天子这一回大张旗鼓, 将内外重臣一并带上, 大家亲自观摩他的伟大决策, 深刻体会皇权的英明正确、高瞻远瞩。而事实证明,这一次检视也的确很给他涨脸面:上林苑强调的更多的是动手实践而非理论知识, 所以前来学习的士卒未必是什么理论专家,但在手上绝对都非常来得;而上林苑精心筹划, 为陛下献上的大礼也极具声光效果——火焰、爆炸、轰隆轰隆的声响,用近一年来赶制的十余吨火药给大家开了个大眼。
  然后,官吏们再拖出一个高炉,现场为皇帝陛下展示炼铁——当灼热的、通红的、呈液状的钢铁从炉中缓缓流出时,就连天子都忍不住从看台上站起,大力鼓掌,毫不掩饰地表示自己的无限赞赏。而肃立在下,等候检阅的士卒们也齐声欢呼,像山一样的在呼唤“万岁”。气势恢弘,惊人之至。
  眼见此景,即使是抱着手臂站立在看台最后的刘先生,此时都忍不住啧了一声:
  “你做得不错。”
  没错,虽然双方阴阳怪气,彼此对攻,各有胜负;但就像穆某人不能不承认刘先生的权谋一样,刘先生也不能不承认穆某人的能耐。比如这一回演示,穆某人就精准抓住了甲方的核心需求,专注的焦点并不是什么玄之又玄的高精尖,而是一看就懂就明白的大动作、大场面,当然也就非常让场面人武帝满意。
  刘先生又道:
  “无怪乎你先前那么专断独行,那原本也有些道理。”
  之前穆祺奉命协助上林苑培训,接管的条件就是要求皇帝——两个都是——绝不能随意插手培训,手令口谕必须得经过他本人审核签字,方能下发生效;更不许派遣使者侍卫,随行监视,搅扰大局。语气之蛮横、条件之苛刻,简直大大超乎皇帝的预料,几乎臻至不可容忍的逆区——也就是上林苑的事实在太过要紧,否则皇帝是绝不会松一点口的。
  如此的我行我素,独揽大权,真是在各种意义上挑战底线,完全称得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武帝陛下生平最大的优点,就是很善于承认事实。在见识到这次演习之前,他坚定不移的认为穆祺是飞扬跋扈刁钻恶毒莫名其妙;在见识到这次演习之后呢——喔,他仍然认为穆祺是飞扬跋扈刁钻恶毒,但至少是很特殊、很有用的那种飞扬跋扈;既然很特殊、很有用,那他也不是不可以睁一眼闭一眼,暂且容忍了。
  不过很可惜,穆某人根本没有体会到圣上相忍为国的一片好意,他只是默然片刻,露出了某个古怪的笑意。
  “还请陛下继续看吧。”他柔声道。
  在欢呼声中,皇帝徐步下台,走到高炉之前,隔着腾腾的热气仔细观看那些凝固的铁浆——实际上,为了加大流动性增加视觉效果,这些铁水中掺入了大量的杂质,算不上什么合格的钢铁,但这不妨碍皇帝聚精会神,绕着铁水看得有模有样,有时候还要抬起头来,似乎是在发表某些重要指示;而站在旁边的士卒连连点头,前排的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炭笔,专心致志聆听指示;后排的士兵犹豫片刻,则干脆——干脆高举双手,原地跳了起来?
  看台上旁观的刘先生:?
  喔当然,在皇帝面前跳舞其实也算是种礼制,古礼曰“扬尘舞蹈”,是在天子前又蹦又跳,跳舞跳得尘土飞扬,尽情表示自己的欢欣喜悦之意。但无论怎么来说,这“扬尘舞蹈”也是要有一定规制的,就算表达喜悦,手足无措,也不该像这些士兵一样,什么高举双手,蹦蹦跳跳,除了——除了蹦得比较高之后,又有什么意义?
  就算是乡野出身,面圣之前也该有礼官教导礼仪;宫里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不对!这是上林苑,宫里是轻易插不了手的!
  刘先生恍然大悟,立刻转过头来:
  “你都做了些什么!”
  “请陛下见谅。”穆祺心平气和:“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在传授礼仪的时候不小心出了点偏差……这些士兵对宫中的繁琐礼节实在不怎么了解,所以我只有因陋就简,把原本的参拜流程稍稍删减,改成现在这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