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铁皮隔间和黑洞洞的小窗,空气中弥散着腥臭味。
除了爆炸偶尔引发的地震,整个地下五层无声无息。
没有生气。
熟悉。
颜挈十分熟悉这种感觉。
暗无天日的压抑,仿佛儿时稔熟得倒背如流的课文。
现在想不起来,但稍加复习,就能只字不差地默诵。
就像这样的熟悉。
是关押人的地方。颜挈跟在蒋明身后,语气平静,不知道有多少人,等会儿怎么出去?
大头兵打怕了,大多都躲起来了。等会儿我开路。
蒋明回答她,把枪收起来。
李总那里怎么说?雪好融吗?飞机跑道清理出来没有?她又问。
可以的。她有专业人手。
那太好了。蒋明叹了口气,抓紧,你去把剩下的人联系一下。上面的事情,多拜托你那边的二位。
没问题。
门锁熔断,蒋明用力踹开铁门。
腐烂的味道扑面而来。
走廊里,几盏昏暗的白炽灯,照不亮内部布景。
蒋明打开探照灯。
粗砺的地面,东一块西一块,铺着发霉打结的棉絮,青黑色斑点上布满干涸的血迹。
小臂粗的锁链从墙壁里拖出来,差点绊蒋明一个跟头。
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陈设。
爹的,鼠窝。呕。颜挈踢开一碰就碎的棉絮。
却踢到一截埋在里面的金属铁链。
纵使穿着厚底靴子,脚趾的疼痛还是狠狠惩罚了她。
老鼠洞里一定会有老鼠。
探照灯亮白的光移动到角落,照在一窝吓得发白的幼鼠身上。
挤成一团、瑟瑟发抖,在突如其来的强光中睁不开眼。
她们衣衫破烂,头发肮脏,身上散发出臭味。
金属链子一端锁在脚踝上,摩擦出血印,伤口溃烂。
蒋明看不见她们的表情。
她们像几团橡皮泥那样,努力揉合在一起,想把自己嵌进墙角。
除了簌簌的布料摩擦,没人发出多余的声音。
蒋明蹲下身,用激光枪把铁链烫断。
光照到的地方,她们的小腿上印着各自的编号。
一种用特殊溶剂才能清洗掉的染色剂,就像生猪场给猪肉敲的章。
起来起来起来。颜挈在一边也没闲着,不耐烦地用枪口戳小女孩的大腿。
她想让她们给点反应。
类人生物瞪着失焦的眼睛,被枪管推一下,就往旁边晃一下。
然后又坐了回去。
爹的!
颜挈一脚狠狠踹上去,小女孩苍白裸露的皮肤很快浮出一团青迹。
她显然吃了痛,但嘴巴没叫,慢吞吞地支起身子,爬起来。
她们是颜挈遇到过的最难带的一届。
第41章
花老板,我们见到崽子了。
信号断断续续,花狸子终于有了回应:大概有多少?
不清楚,现在手里有八个。上面的情况怎么样?
颜挈手中的铁链条碰着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蒋明默不作声地在前面干体力活。
她用激光枪锯着门、烫脚镣链子,把还没死透的小人质交给颜挈管理。
蒋明心情不好的时候,话就很少。
*
颜挈不喜欢小孩。
为了方便,她随手捡了一根长链子,命令人质一个接一个用手握紧,串起来溜。
不听话的就踢一脚。
小孩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其实她知道,这些常年被药物控制的人,并不会不听话。
只不过有时反应比常人慢些。
*
十年之前,他们对货品的管理还没有这么极端。
比如yyw孤女院。
因为管理层尚没有途径弄到大量违禁药物。
客户也对品质比较挑剔,用多了药的,卖不出去。
后来才发现神经抑制剂对品质没什么影响。
那时绝大部分防越狱措施还停留在物理层面,被李渊和轻易找到了空子。
时代在进步嘛。
*
花狸子拖着又一具尸体,扔进碎砖堆里。
清理得差不多了。一会儿我开路。你把你的人召集一下,一楼汇合。
砰
一声脆响淹没了她的尾音,紧接着是耳麦那头颜挈的哀嚎:哎哟!
笨蛋警察刚锯开一扇门,一脚踢开,突然在门口站住。
颜挈没在意,在和花老板讲话,从背后撞了上去。
急刹追尾,坚硬的头盔给她磕了个眼冒金星。
一天天的。
干活已经很累了,还要给她整这些。
颜挈推开蒋明,差点一脚踢翻门边的铁桶。
骂声噎在嘴边没来得及吐出来。
你爹这都是些什么?
凝固的红色液体中嵌入几支堵塞导管,桶壁斑斑驳驳,像菜市场用来杀鱼的装备。
升腾起的腐烂腥味透过头盔,熏得人一阵头晕。
颜挈毫不掩饰地皱了皱鼻子,抬起头,探照灯晃到房间中央。
别管它。那是备品,等取货的。已经死了。去找别的人要紧。
沉默许久的李渊和忽然发话,声音沙哑。
颜挈很确信她没看到这些东西,但她确凿地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李渊和猜到她们在哪里。
李总,她们还活着。
是蒋明的声音。
她第一次直接和李渊和对话。
络在天花板上的管子错综缠绕吊起的人,密集的针头固定着皮肤,细软管从喉部连接进体内。
体征检测设备扣在脖子上,似乎没有开着,显示屏是黑的。
她们脚踝处的编号洗了一半,留着淡淡的墨渍,头发被剃光,胸脯还有起伏。
似乎听到异常响动,其中一个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没有反应。
*
管子穿过墙角的黑色铁箱,玻璃窗口内,气泡在水里沸腾,发出不间断的嗡鸣。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人管理,提示报错的红灯间歇地闪着。
没用的,已经出货了。那些是被摘了消化器官的。面对蒋明的质疑,李渊和没有表现出不耐心。
她的声音却越发虚弱,三言两语地解释。
为了保持活性,减少杂质,提高品质,做外代谢的工序。买方提货就要处理掉的。
走吧。走吧,别浪费时间。
她关了通讯。
蒋明的大脑慢速运转。
除了旁听的几课刑侦,她几乎没有接触过生物学有关的知识。
李渊和在讲什么,她听不懂。
走吧。
颜挈把铁链子拽了拽,哗啦一声,转身出了房间。
走了老几步,她忽然发现那傻狍子没有跟上来。
蒋明?
无人回应的呼喊。
她站在原地没动,抬头盯着那些毫无反应的身体。
护目镜之下看不见她的表情。
皮肤还柔软,血液未干涸,不知是否还有意识,会不会痛。
她在想办法将这些人带回去。
飞机有位置,自己有余力。
*
杀了。颜挈站回她身边,指节敲敲她手中的枪杆。
平静而强势,一如既往地像在下达命令。
枪膛中火药爆炸的烈响撕开寂静,难得干净的房间再次溅满泥泞和腥膻。
握着铁链排长队的女孩子站在走道里,在每声枪响后,条件反射地震颤一下。
但无人哭喊,也还算乖。
行了,走吧。
颜挈以监督者的姿态站在她身边,波澜不惊地仿佛在看一场乏味电影。
枪声止息,她一把拽住她,转身出门。
一手牵着铁链子,一手牵着条子。
颜挈感觉自己从来没同时溜过这么多狗一群没有智性的低等生物。
枪声传到上层,花狸子察觉到,病中解说者的心绪仿佛低落一瞬,却一如既往没有宣之于口。
花狸子扶着她靠墙坐下。
我联系飞行员。李渊和发了烧,昏昏沉沉中心声愧疚。
她想帮着做些事。
*
花狸子刚想开口说什么,稍稍放松的神经猛然绷紧,掏出手枪指向身旁阴暗的走道。
昏暗中一个男人鬼鬼祟祟的身影,蹑手蹑脚地想要逃跑。
花狸子的动作吓得他一个哆嗦。
男人下意识举起一副不省人事的躯体,挡在自己身前,用枪抵住了人质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