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兄,这位王妃倒是个妙人呐。”
在小吏离开后,其中一人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茶,享受地眯了眯眼感叹道,“这火炕他也想得到。”
“听闻再往北,一些部族中也有此类东西,”
韩子建轻啜一口茶,细细品了品一笑,“倒是这位西陵名士的王妃,并不是我以为的浮夸浅显,竟然出乎意料的博学多变。”
一般士子,是不会留意这些“杂学琐事”的,尤其是传闻中的沈商凌更是一大雅士,风雅至极……
很难想象,会关注这些事情。
除了那些书籍,竟然还有这个……不知再等等看,这位王妃是不是还有别的惊喜给他们。
“沈寒水瞧着也和传闻中不一样,”
一人想了想道,“你们没留意么?这人年岁是不是传闻有误?我瞧着他十分面嫩,像是才刚及弱冠的姿容……可传沈寒水,不是已经将近而立之年了?”
这人长得也太面嫩了。
“不止面嫩,”
另一人道,“眼中也无倨傲浮夸之态,一笑一颦间,更有一种清泉山石般的清润之意,说话不疾不徐的,听得叫人如沐春风。”
韩子建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确实如此,他也是这般感觉。
没多久,客舍下人给他们送来饭食。
饭食有些简陋,但味道竟出奇的好。
“奇怪,”
一人笑道,“明明都是常见的饭食,为何这里的吃起来味道却独有一种鲜美?”
“我等太累了吧,也饿了,”
一人失笑,“正所谓饱了吃蜜蜜不甜,饿了吃糠甜似蜜——”
众人都是一笑,却顾不上多说,低头大快朵颐:
真是好吃啊。
一定是他们太饿了。
毕竟没理由,这等粗粝的饭食,会出来这么一种鲜美的滋味。
第113章 眼下都听你的
这一来, 几位从安州过来的士子,就这么踏踏实实住下了。
很快,他们真的从王妃那里拿到了《西游记》下半部, 又求了一些别的书籍, 认真抄写了起来。
除了每日一定时间的抄书, 他们更多的时间, 是在罘州城以及周边村镇中四处游赏观察,观罘州官署的各种举措,观民风民心……
越观他们就不免越心动、越困惑。
这罘州的情形, 比他们预想的好了不知多少,好到有些离谱。
比如从未见过的雪妖犁,比如罘州安置难民流民的举措,比如罘州百姓眼底有光,和别处眼神麻木的百姓一比, 就觉得整个罘州都是活的。
韩子建等人便有心多探究一番。
结果,就这么留了下来。
既然留在罘州, 住在官署客舍,那按规矩, 一旦官署有事项托他们去做时, 便该回报一番,才是君子之义。
只是他们没想到,就在帮罘州官署做一些事情的时候, 又发现了一个很新奇的东西:
这边官署,竟办了一个官学。
几间旧屋,收拾的齐整,每个屋里都一头放着一块黑黑的大木板,旁边放这些白色的白土条。
正对着大木板的, 是好些张桌椅。
每日里到了一定时间,便有人来“上课”。
上课的先生,拿着那叫“粉笔”的白土条,在被称为“黑板”的大木板上写写画画地讲着……
只讲的东西,却更加新奇。
主要竟是一些术算之类的杂学东西。
第一回瞧见时,韩子建等人屏息敛神地在外面听了听,原本觉得这官学有些“不务正业”,教导的东西有些偏……
可谁知真听下去后,却大大称奇。其中的东西,连他们这些自诩多才多智的士子,都自叹不如。
一时间就听住了,没留神竟在外面站着,足足听了一节课。
到了这日夜里,几人兴奋地讨论,一时都顾不上歇息。
“韩兄,”
一人热切道,“今日听他那杂学,虽偏了些,但韩兄不觉得,他所教授的一些东西,正可用于日常事务?”
就说提到的那什么几何,体积算法,细细一想,这若是在水利工事上,材料堆一堆,一量一算就十分精准。
管粮仓也能用……就那什么鸡兔同笼,什么追击问题等等,说起来他们算筹之学也有涉及,但却不如这个这般直接高效。
不是他们笨,而是整体的大殷这几十年的风气,有点鄙视算筹之学……
礼、乐、射、御、书、数这君子六艺中,大殷风气更偏礼、乐、书,而射、御其次,最后才是数。
这也导致了许多士子,算筹之学并不精深,唯有少数一些本性就喜欢的,或者所谓的异士才精通这些东西。
自然,也有一些心存社稷的士子,更务实些,对术算之类也会下一些功夫,但局限于大环境,也做不到精通。
就比如他们几个。
“韩兄,我想跟着学一段罘州杂学——”
其中一人唤作王鹤的,这时忽而开口幽幽道。
“王兄,”
另一人忙道,“今日你难道没听那小吏说,只有肯留在罘州效力的人,才能进了这官学之中……”
说着想了想道,“他是怎么说的,说是要签约……大约是有文书规矩?最低要留在罘州三年才可离开。”
大殷士子名声很重要,一旦被人认为悖逆了君子之诺,传扬出去,那换了别处也要受排挤的。
“三年又如何?”
这王鹤默了默道,“不过弹指一瞬间,能多学些这般神妙规则,别说三年,便是留上五年又有何不可?”
他其实很喜好术算,但一直没找到更好的师门学习。
此时接触了罘州的东西,心里的热情就不免烧了起来。
“我知王兄深谙此道,”
韩子建这时开了口,“王兄说的不错,三年又如何?王兄想学,便应了也好——我们几人,再接着看看……”
接下来他没多说。
他也心动,但还是想再观察,再斟酌一番。
有了几人这商议,年前,王鹤便签了文书,等于正式留在了罘州。
闻青檀心中一喜。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士子,罘州,竟然真的开始能留住人了。
“分房子,”
等沈商凌听闻青檀说了,不由一乐,“你们官署也该拿出引进人才的策略来,既然引进了,该给的福利补贴,是不是也要跟上?”
闻青檀:“……没钱。”
给王鹤一个人自然完全没问题,可要是接下来一直来人呢?人稍微一多,他们官署的那点余钱,哪儿够用啊。
眼下府库里的钱,开春要修水利工事,引水灌溉农田。
又要预备着春荒,预备着筹集军粮……处处都要钱,都不是小钱。
听了他这话,沈商凌啧了一声。
闻青檀一脸无辜。
“都是千年的狐狸,”
沈商凌轻哼一声,“在我面前,玩什么聊斋——”
闻青檀:“……”
之前看到那些新印的书籍时,他听沈商凌说过《聊斋》。虽然没听过沈商凌的这句,但光字面上,他就敏感察觉到不妙。
“故弄玄虚说些鬼话,”
沈商凌失笑,“你不就是想从我们云水司讨钱?”
闻青檀:“……”
“咳,”
他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王妃言重了,卑职没想从云水司讨钱,不过确实,过来是想求一事——”
“装,”
沈商凌斜了他一眼,“还卑职。”
平时都是你你我我的,这时候大约有事求他,立刻“卑职”起来了。
闻青檀终于掌不住轻笑出声。
“好了,说正事,”
他敛起笑意道,“这王鹤家族倒是有些底蕴,银钱他想来也不稀罕。毕竟,钱多了我们给不起,钱少了,人家看不上。”
至于房子,就罘州城这些破落房舍,便给他一个小院,也不值什么,这王鹤也未必真会在意。
“那你的意思?”
沈商凌不解,不是向他要钱的,那闻青檀找他做什么?
“求你一幅画,”
闻青檀道,“就你给王爷和明慈大师,还有我画的那种画——也就是那种小人图,给这个王鹤也画一个。”
沈商凌:“……啊?”
“不是,闻大人,”
他定定神后觉得好笑,“你觉得我画一幅画送人家,就是罘州给引进人才的福利了?”
“自然,”
闻青檀一挑眉,“但凡这王鹤出去打听打听,都晓得,罘州上下官员都以能有王妃亲手画的小像为荣——一般官员连求都求不到的好处,能给了他,怎生不是福利?”
沈商凌:“……”
“能辟邪,”
闻青檀一本正经道,“罘州人都知道。”
沈商凌:“……”
“这倒不难,”
他想了想道,“但你觉得这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