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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弥留之际 > 第42章
  钟霁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走到大门,门口已经完全不是原来的模样,在钟霁的印象中,这里之前只是一个普通的铁门,就像他在电视里看到的那样,由细铁柱制成,然后用一把铁索锁着,那锁很少锁上。此时,门已经变成了一样的智能锁,围墙也与以前大不相同。
  陆兆晗想介绍一般地说道:“你看,小霁,你不在的时候,这里也有了很多的改变,变得更安全了,你不用担心会有什么问题。”
  钟霁回过头,提高了音量,说道:“你要干什么?”
  他的心中浮现了一种不好的猜测,陆兆晗陌生得像是另外一个人。
  陆兆晗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地静静地看着他。
  钟霁问道:“你要把我关起来吗?”
  陆兆晗避开话题,反问道:“小霁,你要离开吗?”
  钟霁崩溃地说道:“我想我已经与你说的很清楚。”
  陆兆晗走上前来,拉过钟霁得手腕,语气急转直下,陡然变得十分严厉:“那我也说得很清楚,我不让你离开。”
  钟霁激烈地挣扎起来,说道:“你放开我的手。”
  陆兆晗只是充耳不闻,钟霁用尽全力挣扎,用另一只手抓陆兆晗的右手,陆兆晗停下脚步,反手抓住钟霁,轻而易举地抱在怀中,说道:“我就说,你太瘦了。”
  他抱着钟霁,沉稳地往回走,钟霁看着面前越来越近的灯火通明的房子,这座房子几乎没有墙面,墙壁全部都是落地窗,家具皆是黑白灰配色,看着就像是一个透明的、冷淡的玻璃罩子。在漆黑的夜里,发出莹白的、清冷的光芒,是一座水晶囚笼。
  小学时,钟霁上自然科学课时,老师带着他们一起去森林公园捕捉昆虫,班上有位同学,是个捕虫能手,他捉到了好几只蝴蝶,蓝色的、黑色的、白色的,挤在他的小箱子里。第二天,那位同学带着一个圆柱形的玻璃器皿来到学校,里面装了一只可怜的白蝴蝶,它无助地在容器中飞来飞去,时不时撞到器壁。班上的同学都来观看,他们围在一起听那同学说,蓝色与黑色的蝴蝶不小心死掉了,只有这只白蝴蝶精神很好,顽强地活了下来,被他养在这容器中。
  那是钟霁第一次对自由产生了模模糊糊的概念,他站在一边,看着那只白蝴蝶最后终于消停下来,栖息在起笔上,翅膀一张一合。它真可怜,小小的钟霁难过地想着。
  钟霁闭上眼睛,不愿意再看这栋发着光芒的昂贵的房子。
  陆兆晗抱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回别墅中,走到了三楼,走到了曾经与钟霁一起居住的卧房。这里曾经只是单调的黑白灰的世界,黑色的窗帘,黑色的地面,白色的天花板,不同深浅的灰色的家具,在钟霁到来后也变得温馨起来,虽然不是是钟霁有意布置,也增添了许多温暖的颜色,有他买的书、画集、毛毯、花瓶……它们廉价,全部价值加起来比不上任何一个家具,却是钟霁一点点填充的。
  陆兆晗想着,无论这里还是那里,钟霁把自己的东西放得到处都是,钟霁怎么可以擅自离开,他怎么可以当个不负责任的主人。
  钟霁第一次来这里时,满脸欣喜,比起那间城里的高级公寓,钟霁明显更喜欢这里。陆兆晗带着他参观了每一个房间,每一个房间都留下了钟霁的气息,这是是他的生活与钟霁生活互相融合的开始,是他们彻底合二为一的起点,钟霁怎么可以一走了之。
  第53章 环形
  钟霁面色苍白地坐在沙发上看电影,他把所有的窗帘拉得紧紧的。这栋空荡的、孤寂的、不透光的别墅,变成一座黑色的坟墓,他是困在坟墓里的幽灵。他安慰自己,至少这是个三层的坟墓,设备齐全,既不狭窄也不沉闷,但为什么他却觉得快要缺氧到窒息了。
  他在看一部吸血鬼主题的电影,看到男主夜晚从棺材中坐起来,从墓地爬出,在夜晚到处寻找自己的同类,他孤独地寻找了许久,却只找到了一个同样孤独的诗人,最后因为走了太远太远,在青天白日里被灼热的阳光烧死。
  钟霁突然觉得很无趣,他关掉电视,脚步虚浮地回到三楼的卧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那个尚未走入广大世界前在棺材中沉睡的吸血鬼,苍白、虚弱、麻木。
  陆兆晗不让任何其他人来这座房子,除了徐予每天中午来送饭,钟霁再见不到别的人。他任性地隔绝了钟霁与世界的联系,并且精心地装扮了这座玻璃屋。钟霁被困在这里的第二天里探索了整个庭院,除了屋前打理得十分精致的花园与小径之外,陆兆晗业在屋后的树林里也增添了许多新的设施。后院里甚至还有一座两层的美丽花房,第二层的露台上放着一架天文望远镜。
  陆兆晗让这曾经十分荒芜的庭院变成了一座可爱的乐园。
  钟霁对所有这些陆兆晗准备的无声的讨好,所有陆兆晗祈望买下他自由的东西都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趣,他只是仔细地检查了每一处围墙,但每一处都没有给人留下离开的可能。
  这里也是座固若金汤的城堡,而他是一个社会的边缘人,被世界遗忘在这个角落。
  确定了周边的环境之后,钟霁又开始试着和徐予搭话。他算好时间,在中午时等在门口,看到徐予打开厚重的院门,钟霁想越过他走出去,却被强硬地拦住了脚步。透过渐渐关上的缝隙,钟霁看到许多人站在徐予的车边。而无论他说些什么,徐予都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做完事,再面无表情地离开,似乎钟霁真的只是一个透明的幽灵,飘荡在空气中,与他毫不相干。久而久之,钟霁也不再搭理徐予。
  陆兆晗每天夜里都会回来,但他变得格外冷漠,钟霁尝试过与他沟通,每次都是不欢而散。钟霁一直知道,陆兆晗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他相当坚持自我,又有种无处不在的掌控欲,他想做的事,谁都无法改变。即使钟霁有再多的理由与怨言,陆兆晗最终总是能找到方法让他妥协,并在事后巧妙地寻找到一种平衡,安抚钟霁低落的情绪。
  有时候,钟霁会没事找事地与陆兆晗大吵一架,只是钟霁单方面的争吵,陆兆晗并不回应,如同没听到一般,面色沉沉,像严父看到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钟霁对他表现出的无声的对峙从恼怒到习以为常。陆兆晗不再安抚钟霁的情绪,只是留给 钟霁自我消化。这种变化,从钟霁追寻他与宁戎的过去开始。钟霁想,也许里面存在着什么更本质的原因,它关于陆兆晗为人处事的原理。
  最后,钟霁只能同样不发一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与陆兆晗说些什么话。说说前院盛开的花,还是说说后院的树与秋千,或者说说他新看的影片,新读的书,说说他在这座精心布置的“伊甸园”中的沉默又孤寂的生活?
  钟霁想,为何会变成这样?在他刚遇到陆兆晗之时,陆兆晗温柔、成熟、可靠,以一个兄长的形象出现在他的身边,各项事务都做得很好,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礼貌态度。他教给钟霁许多钟霁从未接触过的事情,每一个都尽心尽力;他温柔地倾听钟霁的过去,为钟霁解决所有的生活难题;他走进钟霁的世界,带来另一个世界的光亮。他的弟弟、朋友们都很仰慕他,钟霁在他们的眼里看到地,全都是闪烁的光亮。即使他是因为宁戎才来到钟霁的身边,他也做得足够多、足够好。如果他们就此好聚好散,钟霁想自己多年后回想如今,也许可以如释重负地评价一句:两个人互有亏欠所以相当于互不相欠。
  但陆兆晗突然之间变成另一幅模样,他变得幼稚,变得固执,变得不再理性,变成一个得不到就耍赖的孩子。
  钟霁不知道如何去看待他所给的爱。陆兆晗也许是有些喜欢钟霁的,但是钟霁同样也是个固执的人。钟霁不要欺骗,不要不够纯粹的心,不要生活在橱窗里的令人艳羡却荒诞的世界,所以也就不再需要过去。
  诞生于别有用心与虚假的爱破碎之后,他同时破碎的心被重塑得更加坚固。他只要母亲那一天和他说过的,他思考了许久才找到的,忠于本心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钟霁被忧伤完全俘获,躺在一片平静又虚无的细流之中。他长时间地发呆,一个人胡思乱想,生命只是黑暗坟墓中无声而浅淡的胸口起伏。他失去了关于时间的概念,完全没注意到陆兆晗已经两三天没有回来——他本来每天晚上无论多晚都会回别墅。
  他并不知道,陆兆晗不管有多疲惫,在午夜时分总是悄悄地打开他的房门,在他睡熟后轻轻地抱着他入睡,再在清晨前未天亮时离开。
  钟霁在半梦半醒间,听到房门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声,他睁开眼睛,隐约之间看到陆兆晗正走近自己,面色沉重。钟霁坐起身,陆兆晗越走越近,半跪在床边,沉默地端详钟霁的眉眼,钟霁感到气氛有些微妙。陆兆晗突然伸出右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钟霁的脸。
  钟霁拿下他的手,冷冷地说道:“你走开,不要进来,不要碰我。”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有气又有怨,只能用语言竖起尖刺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