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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弥留之际 > 第49章
  十几个小时后,钟霁在一阵失重感中醒来,他睁开眼,向侧边看去,看到另一块大陆之上的明亮天空与蓝白相交的地平线。原来这里也是雪天,与c城一样,但是这里今天的天气很好,太阳高悬于天空,让空气显得透亮而澄澈,全然没有他离开c城时的阴沉于暧昧。
  钟霁手机还握着那张机票,他下了飞机,四周是全然陌生的景象,他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完全陌生的世界。
  钟霁仍然住在城市的边缘,就好像曾经在c城一样,他又在这边的观察这个世界的另一半,他陷入了完全的宁静状态。他的学校在郊区,每天需要步行半小时才能走进去,班上的华裔同学劝他买辆车,但是他很享受这样单独步行的生活,像一个漫游者。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没有束缚,他是自由的。他每天第一个到课堂,像小时候那样认真地记笔记,学习语言,学习绘画。
  闻珏给他的卡每个月都会准时地打入一笔钱,他在第一个月的时候对闻珏提出了拒绝,但是对方只是语焉不详地与他周旋了一番,仍然在下个月按时打入。钟霁只好将卡闲置,他在学校帮教授做事,还在住的公寓附件找了一份工作,每天上完课去兼职。他并不讨厌这样的生活,他早已习惯。
  时间似乎变得很慢,这里的每一天都过得平静如水,他好像停滞在一副画里,在画内贪婪地享受着乌托邦一般的生活。
  春去秋来,草长莺飞,钟霁放了第一个假期,他留在了学校,他看了回国的机票,最后只好作罢。
  偶尔钟霁会想,陆兆晗现在怎么样,对于他与钟霁的过往,在钟霁的心中又发生了新的改变。陆兆晗在他心中的面容开始变得暧昧,模糊不清,变成了他与闻珏一同透过窗户往下看时,一个遥远的、昏暗的身影,变成机场那片幻化而成的光影,变成了一个符号。
  钟霁想,陆兆晗再没有出现,无论以任何形式,他是不是已经与自己一样,放下了那段关系,自己在他的心里,是不是也变成了一个符号。他不敢问闻珏,害怕听到他不愿意听到的答案。闻珏说看到陆兆晗的身影,就会感到非常痛苦,钟霁不想成为这份痛苦的缘由。
  到最后,这样的思虑也渐渐消失,钟霁已经想好,之后他要离开c城,去另一个城市生活。
  他在六月份把自己省下的钱的一部分拿出来,去了一个南部沿海的城市,他听说这里有很多艺术家与艺术活动。闻珏通过自己的关系让他转换了专业,他想尽可能地增加自己的专业素养与艺术储备。
  钟霁在这座美丽的城市参观了许久,住了好几天,却没想到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一天,钟霁刚从郊区回到市区,已经是下午六点,他随便找了一家中餐厅,点完单,却在里面看到了陈泷。陈泷并非孤身一人,他坐在不远处的位置,对面坐着一位女生,看起来年纪不大,打扮十分潮流,距离太远,无法听清两个人的对话。钟霁默默地观察了一会,他的菜到了,陈泷对面的少女站起身来,陈泷也站起来,似乎想要拉住她,少女却径直走了出去。
  陈泷铁青着脸,视线扫过来,看到钟霁的时候,明显有些不自然的震惊。
  钟霁疑惑地对上他目光,看到他渐渐走了过来。
  陈泷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钟霁面色平静地回道:“好久不见,我去年冬天过来的。”
  陈泷又说:“我知道。”随后他闭上了嘴巴。
  他拉开钟霁面前的凳子说道:“小钟,其实我一直想问你?”
  钟霁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他继续说:“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钟霁皱起了眉毛,听到陈泷继续说:“你看到刚刚那个女孩子了吧,其实她是我妹,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也是,我爸好不容易把她找回来,专门把她送出来,给了她很好的生活条件,她却再也不愿意回去了,连爷爷的生日也不愿意回去。有什么不满意的,一个人在外面,有什么好的呢?”
  钟霁垂下眼睛,说:“我现在就很满意。”
  陈泷说:“我不是说这个。”
  钟霁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打断他的话说:“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陈泷嘟哝着好吧,然后接起电话,他看了一眼钟霁,比了一个再见的手势,步履匆匆地走出了餐厅。
  钟霁对着餐盘发呆了许久。
  是吧,他想,他应该满意的,但是他既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更不是木偶,如果他的心一直在流泪,他要怎么才能满意?
  第62章 情怯
  陆兆晗看着母亲忧心忡忡的模样,她从家中来到自己的别墅,一直在一楼客厅等着自己到深夜。她是个太过于敏感的母亲,又因为陆兆晗曾经的经历变得异常得郁郁寡欢。
  她欲言又止,似乎很苦恼,最后她还是来了口,她问道:“小晗,你累不累?”
  陆兆晗平静地回答说:“不累。”
  她有嗫嚅着说道:“你看到他了吗?”
  陆兆晗点了点头,她从沙发上站起来,高跟鞋在午夜的瓷砖上敲击,来来回回地走,在陆兆晗身边转圈。陆兆晗瞥见她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过了一会,门口传来一声汽车的长鸣,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开到落地窗前的车,说道:“你好好想一想。”
  陆兆晗将她送出门,送上车,看到自己严厉的,基本不与自己有太多交谈的父亲。他坐在后座,向自己点头示意,与母亲一起乘车离开。他注视着他们的车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
  陆兆晗回到三楼,他风尘仆仆,刚下飞机,看到母亲给自己打来好多电话便立刻回家中,即使这样,仍然还是知道半夜才回家。他揉了揉自己的内心,脑袋却十分冷静且清醒。
  他曾经不止一次看到母亲露出刚才那幅表情。在少年时代,他与孙决发生冲突后,有时候,他的身上会有一些印记,他大多数时间都会好好地藏好。即使夏天,他仍然穿着长衣长裤,他不想向任何人示弱,更何况,家里所有人那种小心翼翼的态度快让他要窒息了。可那一次,他不小心被孙决割伤了手掌,当他垂着不断滴下鲜血的手掌回到家里的时候,母亲流露出了这样忧心忡忡的表情,她蹙着眉,捉住自己的手,她的手非常柔软,让陆兆晗幼小的心弦不由自主地颤动。后来,宁戎去世的消息传来的第二天,她也在夜晚来到陆兆晗的房中,带着这幅表情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陆兆晗的头。
  她的抚慰曾经带给了陆兆晗许多真正的温暖,陆兆晗却对自己的母亲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亏欠之情。她是陆兆晗回到这个家第一个看到的人,第一个相处的人,也是与他关系最微妙的一个人。父亲陆洵只是一个严厉而难以亲近的家长,弟弟陆旭是一个只有几岁心绪的乖孩子,只有母亲闻珏,她像是一朵苍白的蒲公英,飘飘然地在空中飞舞。
  陆兆晗看到江长月,偶尔会没来由地回想起她,她们一样得敏感,但是他的母亲,比起江长月,是一个更加单纯的人。江长月坚韧,自己的母亲却天真而脆弱。青年之后的陆兆晗才明白过来,闻珏时不时地颤抖与失神是一种病理表现。
  每次陆兆晗陪着钟霁看望江长月离开时,陆兆晗在钟霁脸上看到隐藏在自己心里的秘密—他与他都对自己的母亲抱有相当的愧疚—所以陆兆晗总是在回家的车上拥住钟霁的肩膀,他把他与钟霁想像成车内这个小小宇宙中互相对对方散发热量的星球。
  陆兆晗睡在床上,五月的夏夜,窗外的月色十分明亮。曾经,这窗户之内,不知道承载了钟霁多少的期望,那颗被台风折断的树还在庭院中,像是一个失败的伤痕,提醒陆兆晗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闻珏是为了钟霁的事而来,陆兆晗却没办法遵照她隐藏在话语之后的要求。
  自从那个台风之夜之后,他总是失眠,他特意留下了一些钟霁的物品,钟霁却不找他要回,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坚定地要离开有陆兆晗的生活,飞向玻璃窗之外。他也几乎是目不斜视地从这栋别墅走出去,对不远处的陆兆晗毫无知觉。
  陆兆晗失眠的时候就会去他家的小区楼下,像一个幽灵,静静地仰望他房间的一豆灯光,直到闻珏找到了他。
  他又开始整夜整夜地为钟霁筹办出国的事,他的精力变得反覆无常。他总是这样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相当得清醒,精神抖擞,然后在某个时刻陷入昏睡,像是一个发条人偶,不知停歇地行动,再耗尽动力,再上发条,如此往复。
  他的母亲说,小霁离开一段时间就会好了,但是他真的会恢复正常吗?
  陆兆晗恢复正常了一个月,两个月,在第三个月,他刚好需要去钟霁学习的国家出差办事。陆兆晗以为自己会恢复正常的,可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在处理好公司事务之后买了去那个城市的机票。
  这是小霁的城市,也是没有陆兆晗存在痕迹的城市,它的气候宜人,风景秀丽,有山有水,无论怎么考察,陆兆晗都很满意,满意自己为钟霁选的生活的地方。他在钟霁的学校里四处审视,还开车绕过钟霁住的小区,无论每一个地方他都十分满意。他像是一个近乡情怯的游子,在钟霁的活动范围边缘小心翼翼地徘徊,他多想见到钟霁,却又害怕钟霁不想见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