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燕珏走近,一一扫过屋里的面孔,他苍白的面颊露出几分笑:都到齐了。
他这话说得意味不明,殿内静了静,燕淮抬眼看他,眼神沉静:四弟的身体好了?
燕珏也瞧了瞧他,认认真真回:我这病拖着也是等死,倒不如做些有用的事,也算是死得其所?
到了这时,他们似乎还在维持表面的兄友弟恭。
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透着咬牙切齿:燕珏,你好能装啊!
燕珏施舍般垂眼看去,像是这才注意到地上的燕行舟,有些讶然:三哥怎的如此狼狈?
血几乎染红他大半个肩膀,因失血过多,他的脸色泛着白,一双眼睛却裹满仇恨的汁液:我从前真是小瞧你了!
暗地里,他找上了燕珏合作,没有他的帮忙,猎场和宫变都不会这么顺利。
可看到他方才和父皇谈笑自如的模样,燕行舟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自始至终,燕珏都是父皇的人!
他从前觉得自己擅长伪装,可燕珏在此道上分明远胜于他!一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谁想到他有这么大的野心!
那你现在看清也不晚,至少能死的明白。燕珏缓缓勾唇,见他气得胸口直起伏,好整以暇看向崇德帝,三哥看上去很不好受,儿臣能帮帮他么?
对这个弃子,从他给自己下药,将自己囚禁之时,那点父子情就已经耗尽,因此崇德帝并不在意对方的死活:随你。
于是燕珏抬脚走向燕行舟,后者眼神终于不复镇定,色厉内荏:你想做什么?!
崇德帝没什么反应,直到他的后背倏然抵上尖锐的什么东西,他眸光凝了凝。
御林军纷纷调转刀尖对向燕珏,而燕珏带进来的那批人也纷纷拔刀对向御林军,场面转换的非常突兀。
崇德帝缓了缓,以慈爱包容的语气:老四,糊涂了?
正常来说,他是不会将后背交给别人的。
但燕珏走向燕行舟恰好要经过他,他对对方完全没有防备,他也想不通燕珏为何要临阵倒戈。
燕珏轻轻笑了声:父皇总以为能掌控所有人,儿臣属实也想看看父皇惊讶的模样。
崇德帝声音镇定从容,甚至有几分笑意:那你做到了。
还不够。燕珏摇了摇头,慢吞吞将手里的剑抵得更深,抬眼盯着他的背影,我很好奇,父皇这辈子有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
有人兀地笑了,正是燕明仪,她似乎觉得这一幕很是有趣,眼神玩味:心慈手软之辈可做不到这个位置,你这个问题有些多余。
崇德帝语气慈爱:老四,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燕珏沉默须臾,嗓音温柔:我只是想起了我的母妃,父皇还记得她的模样吗?
第426章 银色面具
崇德帝这辈子有过很多女人,云嫔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依稀记得对方是个美人,有着一副动听的歌喉。
岁月的长河已经模糊了她的面孔,从他短暂的沉默里,燕珏得到了答案,对这个答案他也并不意外。
很轻的叹息一声,他轻声道:我从前一直以为,我母妃的死是皇后娘娘一手造成。
燕淮抬眼看过来,眼神透着莫名。
他隐约听说过这件事,也从沈辞嘴里得知,棠宁吩咐他去调查四弟的过往,并且带回来一个嬷嬷,据说是他的奶娘。
但事情发生的事情太多,沈辞又要应付朝堂上的事又要忙着找沈棠宁,根本顾不上这种小事。
四弟他这是知道了什么?
崇德帝忽然有了某种猜测:皇后对你说了什么?
他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以同样的态度揣测枕边人,事实上,皇后因为愧疚,根本没有和他提从前的事。
她认为云嫔的死她也有一定责任,于是燕珏的怨恨,她全盘接收。
燕珏面无表情扯了扯唇角:不,我见了郁嬷嬷,父皇不妨猜猜她说了什么?
他有心诈对方,燕珏这样谨慎的人,自然不可能凭沈棠宁的三言两语就改变多年来的认知,他得确认崇德帝是否真的心里有鬼。
听到这话,崇德帝便知道事情有些棘手,如果是皇后说了什么,他还不至于乱了分寸
可郁嬷嬷,她是燕珏的奶娘,深得信任,同时,也是他的人。
他默认燕珏已经知晓了一切,但丝毫没有悔改愧疚之心,只语重心长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往后朕会补偿你,你要为了这些陈年旧事和父皇翻脸?
比起皇位的诱惑,他不觉得这些昔年恩怨能改变什么。
但紧接着,身后传来的刺痛颠覆了他的认知,燕珏冷着脸将剑捅入他的腰腹,眼里浮起冷色:
你这是承认了?
沈棠宁没有参与养心殿的恩怨纠葛,因为最后无论是谁登上了皇位,都不会希望她一个外人知道太多皇室秘辛。
因此和燕珏说完那些话,她识趣地打算离开。
不过眼下乱成这样,离开是暂时别想,她调转脚步想去坤宁宫,一来是担心姨母,二来,坤宁宫应该比在外头乱晃更安全。
沈棠宁手里握着一把从死人堆里捡到的剑,看到交手的侍卫就躲,她一路胆战心惊,甚至还捅了两个没死透的侍卫。
因为对方抓住她脚踝不肯松手。
刚平复下跌宕起伏的心绪,面前覆下一道阴影,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将剑捅了出去。
来人偏头躲了一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眉头紧紧皱着:是我阿宁,你怎么在这里?
看到池景玉那张脸,沈棠宁脑海里只有四个字
阴魂不散。
她手里举着的剑没落下,反而重新对准了他,脸色冰冷:退后!我让你退后,没听见吗?
吹了这么久的风,还没病愈的她脑袋已有些昏昏沉沉,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疼的厉害,但她说什么也不会再掉入池景玉的贼窝!
他只好后退,留出安全距离,不赞同地看着她:你这样乱跑很不安全。
她冷冷一笑:在你身边就安全了?
说着,她厌恶地打量着他,漫不经心警告,三皇子气数已尽,我要是你,干脆就夹起尾巴做人!
池景玉闻言,意味不明地笑笑:这次我站的可不是三皇子。
沈棠宁愣了一下,心头顿时涌起一阵古怪的情绪,不是三皇子,那是谁?
你想知道吗?池景玉转移着她的注意力,不动声色朝她身后正在靠近的人使眼色,等沈棠宁察觉到时已经晚了。
头脑的昏沉令她的反应有些迟钝,她正要警觉转身,手臂突然一阵酸软,瞬间失去了力气,手里的剑也哐的掉落在地。
池景玉几步冲上前扶住她,沈棠宁顿时要挣扎,他语气有些沉:别动,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她撑起沉重的眼皮,讥讽地瞪他:不用你管,卑鄙小人!
他不痛不痒,强势地揽着她躲避外面的刀光剑影,她额头烧得滚烫,浑身酸软无力,几乎是被拽着在走,掀起浓密的眼睫希望搜寻到熟人的身影。
然而眼下人人自危,大家都忙着逃命,压根儿没人顾得上她。
你不是好奇我这次站的是谁吗?池景玉见她着实抗拒得厉害,不由出声。
她果然静了静,他唇角翘起正要出声,远处宫墙外传来阵阵马蹄声,池景玉抬眼望去,只能瞧见高高的朱墙,不由蹙起眉。
沈棠宁从混沌的思绪里挣开一丝清明,也望了过去,她听到几声沉闷的号角,喃喃自语:
这是
远处的宫门,整齐涌进来一片乌压压的黑影,仿佛黑云压境。
琉璃瓦上憩息的雀鸟被惊飞大片,扑棱着翅膀奔向长空,她压下眼睫,注视着那一片片金色的盔甲。
旁边的池景玉替她解了惑:是潜麟卫。
他的声调阴沉得仿佛滴水,但沈棠宁没能察觉到他的异常,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最前方的一道身影上。
那人立于马背,身姿颀长挺拔,连平平无奇的盔甲穿在他身上都格外的好看,最重要的是,他脸上覆着一张银色面具。
和梦里如出一辙的。
她呼吸紧了紧,大脑空白了一瞬。
紧接着,隔着很远的距离,那人朝她的方向望过来一眼,她看不清对方眼底的情绪,但下一瞬,他毫不犹豫举起了弓箭对准她。
利箭脱弦而出,几乎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沈棠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腿仿佛被灌了铅死死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