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影故意把重音放在“干”这个字,充满挑衅意味。
那边的声音停了几秒,又像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壮着胆子说:“我想我们应该谈谈。”
“嗯,可以,我在北隐市外环路的花园酒店,你想和我谈,明天来找我。”
电话挂断,汪屹正巧进来,秦若影又点燃一支烟,和汪屹说:“明天不回去,我要见个人,定后天早上的机票吧。”
汪屹困惑地看看她,又看看肖筱。
肖筱怕刺激到秦若影,小声对汪屹说:“赵声的……孩子她妈,打电话来,说要和她谈谈。”
汪屹握着手机拤腰,深吸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秦若影,你有病!”
汪屹摔门而出,声响很大。
看着晦涩不明的阴云天气,秦若影抽完了烟盒里最后一支烟。
她也觉得自己有病,非要了解他这些年的经历,非要听过他们的爱情,才能说服自己死心。
*
翌日,她在酒店又见到赵声的“爱人”,女人没穿饭馆那一身朴素衣服,而是换了一条单薄鲜艳的裙子,画了淡妆。
十冬腊月,不容易。
秦若影熬过夜的素颜、随意套上的睡衣都显得有些不尊重对方,但她看到秦若影的脸,还是默默低了低头。
酒店套间,秦若影刚在会客室的真皮沙发落坐,汪屹和肖筱就一左一右并排坐在秦若影两边,像是提前商量好要护着她的。
一个有丈夫的女人主动找上门,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比起严正以待的所有人,秦若影从容又懒怠。
女人似乎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进来酒店时还被保镖扫了全身,此时她坐在会客厅的单人沙发,明显有些局促。
她定了定心神,在秦若影眼前脱掉身上的薄外套,胳膊上密密麻麻的烟疤触目惊心,最严重的是左右两条缝针伤,丑陋的伤疤从手肘处纵向延伸,像两条巨大的蜈蚣钻进裙子袖口。
“我叫苏颖,我和声哥是三年前认识的。”
那时候赵声卖掉枣县的房子,接李珂出狱,去南方的饭店工作了两年,手头的钱够租下一个小门脸自己开饭馆。
苏颖是旁边汽车修理厂老板的妻子,二十多岁的妻子,将近四十的二婚男人,典型的老夫少妻组合。
“刚结婚的时候他对我很好,可是……”
结婚几年,她都没有孩子,男人开始不耐烦,在外面找别的女人,被她发现后争吵了几次,男人就暴露本性和她动手。
事后用一个名牌包赔罪,几句甜言蜜语,就安抚了她。
“我以为只要我怀孕,他就不会再打我了。”
于是她找医院,试管做了几次,花了很多钱,每次伤了身体却又失望而归。
他刚开始在家里打,是她的容忍让他越来越猖狂,在修理厂也打她,把黑黢黢的机油抹在她的身上,烟头烫在她的胳膊上,不顺心的时候抄起扳手打她。
“他身边的学徒,没人拦过,他们说‘给我花了这么多钱,我却下不出一个蛋,都是活该。’”
只有赵声阻拦过,和他们打了一架,赵声打起架来很厉害,不要命的疯,但修理厂人多,他也受了伤,进了警察局,也和他们结下梁子。
饭店隔三差五有人找茬,开不下去了,房租没到期就换了个地方。
“声哥劝过我离婚,但我没听他的,后来我真的怀了孕,以为日子真的会好起来。”
赵声保护过她,那个弱精症的男人由此怀疑她和赵声有见不得人的关系,怀孕时他也总是拽着她的头发,问她和赵声是不是睡过,孩子到底是谁的。
“后来孩子出生,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带。在家里哄着孩子,他喝了酒,拿着菜刀就向我们走过来了,把孩子摔在一边,”苏颖指着自己的两道伤疤,声音颤抖着,“他说要剌开我的肉看看我是什么贱骨头。”
她的鲜血顺着指尖不断往下流,她裹着孩子的包被从家里逃了出来,她举目无亲不知道该找谁,只能找到赵声。
苏颖穿着睡衣找到赵声新开的饭馆,孩子的包被上都浸满了血。
赵声带她去医院处理伤口,并且报了警。
离婚之后,她就在赵声的餐馆当服务员。
她害怕那男人再找上门,她知道只有赵声能保护她,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赵声没赶她走,李珂知道她的遭遇,也默认让她待在餐馆打工,住在他们租的房子。
直到那男人又找到赵声新开的餐馆,几个地痞流氓在餐馆胡乱打砸。
他们走后,苏颖看着赵声默默捡拾餐馆破碎的盘碗,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但她太害怕了,她不敢离开赵声一走了之,她只能依靠赵声。
李珂打扫完残渣碎片,对赵声说:“落叶归根,我想回去了。”
苏颖知道他们要走,心慌得不行,晚上哄孩子睡着,她穿着睡衣推开赵声的卧室门,钻进他怀里。
赵声在睡梦中抱紧她又猛地推开她,她从床上掉下去,赵声把灯打开。
她对手语懂得不多,赵声打字给她看:[如果你想和我们走,不用这样。]
那个夜晚,她臊着一张脸从赵声卧室离开。
也是那个晚上,她发现她真的爱上了赵声。
赵声抱紧她的短暂时刻,她只觉得安全。
“秦小姐,你没有经历过我的生活,不会懂的。”
秦若影低头笑了笑,那笑容要多苦涩有多苦涩。
苏颖带着孩子和他们回到枣县,开了这家店,是两年前的事情。
为了赵声能从心里疼她的孩子,她改了孩子的名字,用了赵声的姓。
“赵新,新的地方,新的生活。”
但她后来发现根本不用这样做,赵声喜欢她的孩子,像是自己的女儿一样。
他们挣了些钱,给赵声买了助听器,孩子也到了咿呀学语的年纪,赵声为了能和孩子交流,去训练说话,和赵新同步成长。
可苏颖不懂赵声,他喜欢她的孩子,却不是爱屋及乌,他只是想让孩子在一个没有暴力的环境中成长。
她慢慢了解赵声,发现赵声喜欢看电影,也发现他看的电影只有一个女主角。
她以为赵声是那种狂热的追星族,直到在赵声的旧手机里看到那个唯一的联系人——影。
苏颖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向李珂打听赵声以前的经历,李珂表示她不清楚,问过但赵声不说。
她存下那个电话,但始终没有勇气探寻赵声过去的事情。
他们就这样不清不楚生活在一起,李珂也多次暗示过赵声,该结婚了。
在同一个屋檐下,苏颖总是觉得赵声离她很远。
她教给孩子叫赵声爸爸,赵新叫爸爸的那天,她看到赵声眼里有泪光。
孩子要上幼儿园,她不是本地人,她告诉赵声孩子上不了幼儿园,得有一个本地的爸爸。
[我想和你结婚。]苏颖已经学会了手语。
那晚,赵声在阳台抽了一夜的烟。
早上苏颖起床,看到赵声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就放在茶几上,他们领证结婚,全为了孩子。
结婚那天,家里铺了红色的床单,赵声最后还是没和她睡在一起。
没人知道赵声在抗拒什么,连赵声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是,还没放下。
直到秦若影突然造访,把赵声稳定的情绪搅成猛烈的海啸。
他拉着秦若影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回来时颈侧还有没擦掉的口红印记,苏颖彻底慌了。
所以她鼓起勇气来了,就算知道自己没有一丝一毫胜算。
她只知道如果赵声扔下她,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和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同情你?”秦若影看着面前的女人。
“是,我想请你可怜我,我真的很爱他,你看你什么都有,可我、我们只有声哥。”
苏颖哽咽着,从沙发上滑下来,还没有跪在地上,就被汪屹扶起来重新按在沙发上。
苏颖抱着布满伤疤的手臂,缩成羸弱的一团,嗓音也染上哭腔,“我没有别的办法,我是求你,我只是想求求你。”
秦若影低垂着眼眸,不停摩挲拇指的伤痕。
“你口口声声说你爱赵声,你也知道他爱我,但你不愿意放手,这就是你的爱吗?”秦若影问。
“爱就是自私的!”
秦若影眼圈泛红,冷声道:“那你凭什么要求我无私?”
苏颖哑口无言。
秦若影心里很乱,她太了解赵声,赵声就是一个觉得自己对身边所有人都有责任的人。
所以她才在他深邃的眼瞳中读出了纠结的情绪,当时他正在爱与责任之间挣扎。
她对苏颖说:“我明天一早的飞机,如果你真的爱赵声,把这个消息告诉赵声,让他自己选。”
苏颖紧咬着唇,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她回过头对秦若影说:“我不会告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