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一看,十个人眼底都带着毅然还有几分畏惧,这不是杀手会出现的眼神,倒是在很多走投无路想要伸冤的百姓脸上见过。
苻成断定,这十个人来到这里,并非是为了刺杀,而是有什么不得不要呈递到御前的事。
苻成探究的视线落在云微身上,声音比先前多了一丝柔和,却无半点退让,“今日先皇出殡,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几位若真有不得不呈到御前的事,待我回到府上时可尽数告知,本将军一定帮你们传达给陛下。”
云微没有应声。
她的视线越过苻成,看向坐在车舆上头发白了一半的皇帝,神色庄重而不失慈蔼,正是她想象中的皇帝的样子。
皇帝好似在想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动乱。
把事情告诉眼前的将军吗?
光线过于刺目,云微不得不眯上眼睛才能继续看向皇帝,皇帝的衣袍被阳光反射出金灿灿的颜色,威严更甚。
吴儿仁可是这位陛下的宠臣,他的女儿吴虞也是这位陛下面前的红人儿,能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吴家在朝中的根系必定四通八达,她怎么知道眼前人是不是吴家的走狗?
被关进墓室中的画面再次浮现在眼前,绝望袭来,云微指尖刺入掌心,她不能再次落得那样一个场面。
这件事只能捅破在皇帝面前。
她不信这些大臣们。
柳玄想要靠近,却被无数士兵挡住了去路。
得益于苻成的命令,这些士兵只是拦住了她们的去路而没有对她们出手。
柳玄面露悲戚,她们与皇帝之间的距离很近,只有数步之遥,可就是这数步之遥,却有无数个人如同一道天堑般拦在她们面前,好像没有任何东西能翻越过去,就是鸟雀也望洋兴叹。
在这时,云微给柳玄使了个眼色。
太阳缩在见到这一幕后更吵嚷的人群里,对身边的九湘道,“怎么办,柳玄她们被人拦住了,好像过不去,我们得想个办法,你有什么办法吗?”
“九湘?”
“啊,”九湘回过神,意识仍没收回来,几年不见,定安长公主比以前更敏锐了,每一次遇见时,不管她有没有行动,有没有开口说话,定安长公主总是能迅速捕捉到自己的踪迹。
这一次被捕捉到,九湘心底莫名觉得不安。
比起以前,定安长公主看向她的视线,好像多了一种很强烈的欲/望,这让她浑身不舒服。
太阳那边还在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她们跟那些士兵说了什么,那些士兵好像没有伤害她们的意思……”
太阳的话戛然而止,她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目不转睛地盯着柳玄。
接收到云微眼色的柳玄一抹脸上的泪水,冲着皇帝的方向双膝跪地,口中大喊:“草民柳玄,状告赵王强抢百姓,草芥人命,请陛下为我们做主!”
其余人也都纷纷跪地,口中重复着柳玄的话,“请陛下为我们做主!”
嘈杂的天地间突然出现如此整齐划一的声音,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这几个人真是好大的胆子,众人心底是这样想的,但一个个都伸长脖子,想要好好看看这难得一见的热闹。
赵王犯了什么事儿?
众人交头接耳嗡嗡讨论起来。
柳玄等人的声音还没停止,像是鸟雀托着一样,越来越高,终于飞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皇帝从恍惚中回过神,按下心中涌起的不甘,垂目看着眼前的动静,她挥挥手,苻成和士兵退到了一边。
苻成刚刚勒住缰绳,谢红叶冷淡的声音响在耳边,“护卫陛下不力,今天过后,去军营中领十大板。”
“是。”
苻成本有机会阻拦这一场突变,却袖手旁观,任其发展,阻拦了陛下的路,当罚。
见皇帝注意到了她们,柳玄绷了好几天的身体在这一刻诡异地得到了放松,她忽略了两边百姓落在她身上火辣辣的看好戏的视线,在自己结实有力的心跳声中,她的声音如流水般从身体倾泻而出,没有丝毫涩滞。
“草民柳玄,是一农户之女,本与母亲过着相依为命的生活,两个月前,赵王手下的人找到母亲,说我八字与先赵王相合,打算出钱买走我,为先赵王殉葬。母亲不愿,他们直接将我抢了回去,三日前将我埋在了墓室内,得人相助侥幸逃脱,才有命来到京城,将一切告知给陛下,求陛下为我们做主。”
“草民林盼,也是农户之女,双亲早亡,我一人拉扯着几个年幼的妹妹和弟弟,她们需要我的照顾,半个月前他们得知我不愿离开的原因后,竟……竟……”
林盼闭着眼,声音哽咽,“竟直接杀了我年仅三岁的弟弟,抓走了妹妹们,说是待她们长大,会帮她们找一个安身的地方,他们能找什么地方?无非就是……”
“草民本是一介孤女,所幸有家中留下的财产度日,他们直接将我抓走,还抢走了我的所有家产……”
“草民……”
字字凄厉,句句血泪。
原本只是看热闹的百姓随着九人的诉说逐渐安静下来,更有甚者抹了几把眼泪,怒骂声不时响起,太阳看着这一幕,面露追忆。
她对身边的九湘道,“以前我盗墓被人抓住时,那些人十分愤怒,问我为什么做这种事,我不怕墓主人在阴曹地府里等我吗?”
“那时候的我在想,如果真有阴曹地府,对我来说是个好事儿,我就能跟姐姐团聚了。更何况,那些被迫殉葬的女子,那些被蹂躏至死的女子,还有死于这个世道的女子,她们人数那么多,她们不会怨恨吗?既然怨恨,她们肯定会报复。恐怕等我到了阴曹地府,和我有过节的墓主人早就死在她们手里了。”
九湘轻轻一哂,“难怪初见面时,你对我分明很警惕,认为我是灵魂后反倒不那么害怕了。”
太阳道,“以前我是这么觉得的。但是现在,看见她们利用手段打算将赵王绳之以法,我觉得大快人心。这反倒让我明白,与其寄希望于传说中不知道是否存在的阴曹地府,倒不如好好活在世上,把危害过自己的人全都杀了。如果真有阴曹地府,那就让对方再死在我手上一次!”
皇帝终于听完了九个人的诉说,她依旧垂目,脸上没有生出丝毫波澜,整个人在柳玄看来,如庙宇里的佛像一般庄严,令她烫着般收回视线,不敢直视。
她真的会处罚赵王吗?柳玄心底忐忑不安,冷汗濡湿了后背。
姜知彰收起心中的酸涩,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赵王乃皇亲国戚,不是你们几个人编几则故事就能判定罪责的,若无证据,诸位还是散去吧。今日先皇出殡,为了给先皇祈福,陛下就不问责你们的冲撞之罪了。”
仅仅为了几句没有根据的话就除掉赵王,对赵王正头疼着的陛下乐意至极,也能做到,但这一举动势必会让以赵王为首的皇亲国戚察觉陛下对他们的杀心,若一起发难,会是一个棘手的麻烦。
拥堵在两边的百姓们闻言,因为这一句话而转变了风向。
“是啊,几位姑娘,有证据还是拿证据说话吧,空口白牙的,不能凭空污蔑人啊。”
“那可是赵王,怎么会因为你们的几句话就被问罪。”
柳玄听出姜知彰的言下之意,跪着的身体瘫坐在地上,心凉了一半。
今天若是不能除去赵王,日后赵王就会除去她们和她们的家人。
视线落在面色死寂的林盼身上时,柳玄仿佛想起了什么,避开官兵来拉扯她到路边的手,重新跪好,她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冲着皇帝高喊:
“草民是从先赵王的墓穴中出来的,草民知道墓穴里面都有什么东西!”
“里面有赵王造反的证据!”
世间的一切声音都在这一刻远去了,柳玄生怕自己被拉下去,于是不管不顾地继续喊道,“皇帝驾六马,可是赵王为其父修建的车马阵里面,有好几辆六马驾的车舆,不仅如此,里面还有精锐武器上万把,都是赵王命令人特意打造出来的,是给将来造反做准备的!”
这些话是柳玄从太阳那里听来的,她又自己添补了一些,希望能够将赵王谋反的名头做实。
本来她是不打算说出这些的,揭发一个王爷造反与问责一个王爷草芥人命是不同的,后者再严重,也不过是判处他流放或则死刑,前者是抄家灭族的下场,甚至她们将来可能会遭到无数同党的报复,可性命紧要关头,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等若不是从墓室中逃出,又为何会知道这等私密的事情?陛下,柳玄所言,句句属实,还请陛下彻查!”
柳玄的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掷地有声的话令所有人都怔住了,也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发出声响,再懵懂无知的孩童也明白造反二字中蕴含着的血腥味。
姜知彰这次不敢替代陛下回话,她抬头看向坐在车舆之上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