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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陈家粮铺, 沈清沉抬手抚那低垂的帘子, 提着裙摆下车。陈伶伶原先在柜台忙活,抬眸见了她,自也感激地走到她跟前来向她致谢。她的感激涕零溢于言表,沈清沉握着她的手, 轻轻地拍她手背,无需多言旁的甚么。
  “大人的恩情, 我陈伶伶永世难忘。”
  沈清沉听罢也点点头, 这才说出了她这次来的目的, “既然陈姑娘想要报答我, 那倒不如答应我个不情之请。”陈伶伶正在兴头上, 自然不会逆了她的意, 便也点头允了, 沈清沉这才肯开口, “陈杨两家相争多年, 上一代的恩怨难了,倒不如从这一代休止。倘若陈掌柜肯收回那张与官府勾结的契约,那算是报了恩情。”
  陈伶伶脸上虽有些为难,却也在手指拧了几圈后爽快地应允,“好!”她向来豪爽,是性情中人,说一不二。既然恩人开了金口要她和解,她便顺了她的意,走到对门的杨家粮铺。
  杨智看着来势汹汹的陈伶伶,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穆云杀了陈伶伶的家父是事实,以她的性子,若是想要报仇也并不是不能理解的。看着陈伶伶伸手,杨智下意识便伸着臂膀去挡。可拳头却没有落到他的身上,他错愕地半睁眼,却见了那只要言和的手,“这是……?”
  “上一辈的恩怨,到这一辈就休止吧,不要再祸延下一代了。”她侧着脸,并没有直视杨智,虽说要握手言和,她仍未能习惯与杨智一家交好。
  杨智将信将疑地移开了格挡的手臂,伸手去够陈伶伶的手,这才肯肯定,她说的言和是真的,并不是为了稳住他的谎话。杨智望向远处驻足的沈清沉,朝她颔首。若不是她开口,几代人恩怨怎能如此简单地休止。
  沈清沉也顺着陈伶伶的背影望向杨智,心领神会。
  瞧,她并不需要如系统所说的徇私才能够让两主仆如愿,凭借她的怀柔政策一样可以。
  【系统:这次不过是那陈伶伶侠义心肠,有此宽阔胸怀才能化解,可下次呢?】
  下次……?下次她也定会有她的方法,她相信。
  她喜滋滋地上了马车,也算是行了件善事,至于后事,便只能看两家人的造化了。
  天色暗的很快,沈清沉等人的又该歇息了,哪怕有陈孝霖在李崎的身旁提着灯笼,那迟迟未吃食的手也实在撑不住。顺着小路,众人来到了一家客栈。这黎城里静悄悄的,树叶的“沙沙”声不知为何听上去有些渗人。夜晚的寒风吹起了沈清沉的帷幔,透过车窗,远远地,她看着了一个人正朝她瞪眼。那双眼没有转动,反而死气沉沉的,眼下的脸也一片煞白,像极了——
  死人。
  “停!”沈清沉反应过来时,马车已经驶离了两条巷子。她忍不住喊停了马车,下车去探看。
  “怎么了殿下?”看着探出头来的沈清沉,李崎也有些奇怪,她很少会开口叫停,除非是看着了什么事。
  “本宫好像,看见了尸首……”沈清沉的手搭在李崎伸出的手掌,悻悻然下了马车。她小心翼翼地朝辙痕的方向探去,想知道方才看到的是否是尸体。她迈着小碎步,并不敢声张,事关她并不敢确认那处是否还有凶手在逗留。要是打草惊蛇,让这案子告吹了,那才当真是不值。
  “……?”李崎听罢也勒着缰绳,牵着马匹到树下,就近将缰绳捆紧实了。而后提着灯笼便跟随了沈清沉的身影,她快步地跟上前去,替她照亮前路。
  唯留坐在马车上的陈孝霖等人,吹着寒风,冷飕飕的。空气里的腥臭味也不知是否是幻觉,只知逗留在此处令他们毛骨悚然。这镇子并不算发达,晚上也没有个甚么灯笼照着街上,黑灯瞎火,众人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着。
  突然,一只手摸上了陈孝霖的脚,湿漉漉的。裤腿被那只手打湿,贴在她的腿上,十分黏腻,难受极了。可她来不及为那阵黏腻而烦恼,反而是尖叫了起来。夜半三更,忽然不知哪来的邪祟抓着她的脚能不叫她害怕吗?
  “救命…救命…”底下的男声幽幽地喊着,如厉鬼的嘶吼,令人窒息。陈孝霖壮着胆子伸手向下探,却抓住了一双冰冷的手,她吓得整个人跳起。只是她一蹬脚,下边便传出幽怨的叫喊声。
  鬼也知道疼吗…?
  她从来只听说过鬼不吃饭,只吃香火,可从未听说过鬼怕疼啊!
  抚了抚惊魂未定的胸口,陈孝霖从车上跳下,将那人从车底拉出。她的手背不经意间触碰到那人的脖颈,有一丝温热,这才敢肯定,那不是鬼。可不是鬼,为何大半夜的不歇息在大街上拽人裤脚?
  不知是拖拽的疼痛还是别的甚么,那人恍然惊醒,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得凄厉,“救命……有人死了,有人死了!”他呜咽着指向远处,可陈孝霖眼前却漆黑一片,哪里晓得他指的南北。
  那男人指着的方向,正是方才沈清沉探去的方向。李崎在前打着灯笼,沈清沉则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离得近,要有个别的不测,倒也有个照应。
  走过两个巷口,估摸着也该到方才看到尸首弃尸的位置了,可顺着巷子望去,却看不出来什么端倪。沈清沉壮着胆子,推着李崎的手肘往巷子尽头走去。眼看着高墙离两人愈来愈近,却依旧未能看见那具尸首。
  难道她看错了?
  可那毫无血色的脸庞与放大的瞳孔分明告诉她那就是具尸体。
  她见过的尸体并不少,怎么会看错……?
  可是她只是凭着月光那点微弱的反射看到那张脸,若是看错,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然而来都来了,她断不可能就这样原路返回,便依旧拽着李崎的胳膊肘,弓着身子在巷尾左右探看。
  忽然间,她感觉脚边踢到了什么,软软的,便要了灯笼向下照。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她的心头一紧。
  她看见尸体横在她的脚边,这才反应过来一直闻到的那阵阵臭味不是甚么馊水,而是尸臭。那尸体佝偻着身子,单薄的衣裳完全不足以掩盖他的身躯,露出了骇人的肋骨。肋骨上的皮肉并不多,因此那骨头的形态沈清沉看得一清二楚。那死者的手臂紧紧贴着腿,蜷缩着身子,沈清沉顺着那双手便看见了只有半指大的手臂。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可当她跨过这具尸体,却又看见更多的,一模一样死状的尸首。
  准确的说,这巷尾几乎到处都是这样的尸体。
  死者一律都是半弓着腰躺在地上,衣不蔽体,骨瘦如柴。
  一个词从沈清沉的脑海浮现出来——
  “饿殍”。
  她从未想过,自己身处的国度,子民竟然在遭受这种非人般的待遇。
  可再一细想,众人已经远离京城,粉饰太平的现象愈来愈少,多的是那些为了敛财不顾百姓死活的地方官。就连官员都未必能果腹,遑论这些草根阶级的百姓呢?
  奇怪的是,方才沈清沉看到的那具女尸,虽清瘦,双颊却未有凹陷的症状。想必身份并非平民,应是地方官员家的小姐云云。她接着弯着腰低头探找,终于在那堆饿殍尸堆里找着了那具女尸。
  饿殍尸首压在女尸的身上,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女尸先死,被弃置在这,后来的人饿死在她的身上;另一种可能,即是凶手利用附近尸堆掩盖住女尸,尽可能地拖延住女尸被发现的时间,好为自己争取时间逃跑或是旁的甚么。
  沈清沉更倾向第二种可能。
  那就意味着,沈清沉方才看到女尸的时候,凶手还在现场,只是被高墙的阴影所掩盖,沈清沉这才没看着凶手的影子。
  “殿下……”见沈清沉要伸手触碰,李崎不由得开口提醒,“这样尸横遍野的地方,或许会有瘟疫云云,还是不要触碰为妙。”李崎说的不无道理,的确这些尸首生得饥瘦,却也未必不是因别的什么原因而死的。
  如今众人处于逃亡的生死关头,要是因热心肠染上了瘟疫,在此耽搁了,那才当真是不值当。
  【系统:不过是些贱民,何必为了他们伤了自己的凤体】
  沉寂良久的系统再一次出现,那阵阵磁音却几乎消失,只在个别字出现后会发出扰人的类电波"嗡嗡"声。沈清沉是第一次听到系统这样说话,像是……
  真人。
  一个有感情的真人。
  第62章 饿殍尸堆案(二)
  【系统:人各有命, 他们生来就与你不同,贱如草芥。要怪就怪他们命不好。】
  沈清沉越听,眉毛越是拧在一起, 她并不认同这样的论调。可她不是圣母,并不会信奉什么众生平等,只隐隐觉着他们命不该如此, 是有人令他们命这样苦的。
  【系统:你的想法是什么都不会改变他们的命运】
  这话很难听, 就连沈清沉也难以接受, 可她说的的确是事实。她到底不是神, 没办法左右所有人的命运,她想渡众生,可真就能渡吗……?
  【系统:痴人说梦。】
  沈清沉左右摇晃着脑袋, 不再去听脑袋里那些冷嘲热讽, 只是专心致志地低下身子探看那女尸。她将灯笼递给一旁的李崎,自己则是伸着手去摸她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