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低低地笑了,那笑声低哑,钻进耳孔,带着微弱的电流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怎么说呢,戏谑。
“都是队友,”她又懒懒地说,“怎么不直接问我?”
商谢词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她烧红的耳尖,滑过绷紧的下颌线,最后落回她慌乱躲闪的眼睛里。
时间被拉得无限长,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砂砾上煎熬。
江挽晏觉得再待下去,自己就要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混合着甜腻与审视的空气里自燃了。
“因为你正好不在,而且伴随着我国科技不断发展,互联网开始成熟,21世纪作为一个正常人熟练掌握计算机应该是理所当然的懂吗?”她几乎是要咬着牙说完的。
“我……我去接水。”她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锐响,几乎是狼狈地丢下一句。
看也不敢看商谢词,像逃离什么洪水猛兽般,低着头匆匆朝训练室角落的饮水机走去。
背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一直黏着她,直到她转过一个机柜,才稍稍隔绝。
饮水机发出沉闷的“咕噜”声,冷水注入透明的塑料杯,发出哗啦啦的脆响。
江挽晏死死盯着杯口涌起又破碎的水泡,冰凉的杯壁很快沁出水珠,濡湿了她的指尖。
那股凉意顺着指尖一路蔓延,稍稍浇熄了脸上的灼热,却让心底那片混乱的泥沼更加清晰。
她到底在怕什么?
是怕商谢词真的手伤严重,像moon一样,在巅峰之后猝然离开这片赛场?
怕那道冷静掌控一切的身影,从此只存在于赛后的复盘录像和粉丝的怀念里?
怕lhg刚刚重新凝聚起的锋芒,因为支柱的抽离而再度黯淡?
还是……
冷水灌入喉咙,带来一阵激灵。她握着杯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还是……
怕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怕那个并肩作战、替她挡下恶意、在深夜复盘时眼神锐利如刀、在训练赛混乱中指令清晰如磐石的队长,那个强大到似乎无懈可击的商谢词,原来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脆弱角落?
——这么说可能不准确,但是......江挽晏自己发觉,自己好像很怕她离开。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商谢词是敬畏的,是队友间的信任,是突击手对指挥官的绝对服从。
可刚才那一瞬间的恐慌,被戳破心思的羞恼,还有此刻心脏深处那丝挥之不去的、尖锐的刺痛……
仅仅是因为“怕麻烦”么?
商谢词手腕上那片颜色发暗的旧肌效贴,在她眼前晃过。那绷带下的皮肤,是否也像刚才被按压时那样,透出一种易碎的白?
她怕那双手不能再握紧鼠标,怕那道声音不能再发出指令,怕那双眼睛里的锐光被伤病磨蚀……
说到底,她怕失去她。
不是失去一个队友,一个队长。
是失去商谢词。
这个认知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她混乱的思绪里猛地炸开,震得她握着水杯的手都微微一颤。
杯中的水晃荡着,映着训练室惨白的顶灯,也映着她自己骤然失神、苍白一片的脸。
因为她是商谢词。
所以她的离开,才格外令人恐慌。
而这份恐慌,源于在乎,源于……自己竟对此后知后觉的一无所知。
但是,她凭什么怕呢?
她有什么可怕呢?
moon退役自己不是也没什么太大触动么?
但为什么......
只是因为,她是商谢词么?
......
官博等“阴沟老鼠”们那事热度过去之后,把哇咔洛官宣了。
应要求也是为表态,队里每个人都转了官宣微博,包括moon。
moon还是那个话最多最活跃的,依然坚持了自己“皇位”的说法,结果哇咔洛还一脸崇拜地回复。
队内氛围表面上恢复成了训练、复盘、点外卖的三点一线。
商谢词依旧是那个寡言少语、指令精准的队长。
训练赛时,她依旧是那个能沉静点明每一个失误,并用最简洁词句给出解决方案的指挥核心。
她依旧按时出现在健身房,戴着那副巨大的隔音耳机,沉默地在跑步机上挥汗,仿佛那晚训练室里仓皇失控的江挽晏,从未在她眼皮底下演过一出拙劣的哑剧。
只有一些微末的痕迹。
比如,江挽晏发现自己开始本能地追踪商谢词的右手动作。
在那片颜色晦暗的旧肌效贴被覆盖或撕掉后,她在观察一些更加隐蔽的端倪。
商谢词在揉捏鼠标滚轮的间隙、在训练结束后短暂拉伸腕部的片刻、甚至只是在用拇指无意识划过屏幕浏览赛事新闻时,江挽晏的目光会像被无形的磁石牵引,悄然落在那骨节分明的手腕上。
绷带的缺席并非和解。它更像一张空白的、无声的考卷,悬在两人之间,上面写满了江挽晏不敢作答的疑问,以及更深的、难以言说的揣测。
那份搜素记录的“罪行”,被商谢词用一个轻描淡写的“哦”和那声低哑的嘲笑钉在了原地,再无后续。
仿佛那只是一阵无足轻重的风,吹皱了训练室凝固的空气,旋即又被服务器低沉的轰鸣声压了回去。
但这刻意的忽略本身就是一种警告,一种无形的提醒。
——那道名为“商谢词”的边界线,比江挽晏想象中更难以逾越。
江挽晏只能把那点失控的、滚烫的、名为恐惧的关切死死按在训练服下,压进每一颗子弹精准的落点里。
她开始尝试用另一种方式去“问”。
sea在商谢词的指挥下表现出令人侧目的契合度。
他的狙击不再是训练赛里昙花一现的神来一笔,而正以一种沉静稳固的姿态,逐渐填补上moon离去后在远程火力上留下的那片令人心惊的空隙。
他沉默如磐石,锋芒却如同淬了暗火的钢钉。
每次sea在关键团战中打出致命一枪,为队伍撕开突破口后,江挽晏都会下意识地、飞快地侧眸去看商谢词。
商谢词通常没什么表情。
她的视线紧锁在屏幕上,嘴唇抿着,喉结偶尔会因为某个指令而无声地滑动一下。
她的右手会稳稳地悬停在键盘或鼠标上方,像蓄满力量的弓弦。
直到某一局紧张激烈的练习赛结束,sea在耳机里报出最后一个数据。
江挽晏照例侧目,却发现商谢词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那弧度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像石子投入寒潭,微澜转瞬即逝。
她的指尖甚至极为放松地在桌面上轻敲了半拍。
——那是个非常短暂的、完全私人的、带着明确赞许意味的动作。
只有那一下。
江挽晏的心脏在耳机的隔音世界里猛地撞了一下胸腔。
仿佛沙漠跋涉的旅人终于窥见一片转瞬即逝的绿影。
不是答案,却更像是指引航向的灯火一盏。
那晚结束训练后,江挽晏坐在机位前,鬼使神差地点开了sea最近的训练数据记录。
鼠标滑动,她仔细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参数和击杀点位分布图。
sea的成长轨迹堪称教科书般的稳定上升曲线。
“在看什么?”
沉静得几乎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从斜后方响起。
江挽晏背脊瞬间绷紧,如同潜伏的兽类被骤然点亮的光线捕捉。
她没有回头,心脏却在耳朵里鼓噪。
“…...sea的数据。”她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进步很稳。”
她听见一丝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商谢词似乎靠近了些。一丝干净的、刚洗过的棉布混合着温热气息的暖意轻轻拂过她的后颈。
屏幕上sea的数据还在滚动。
短暂的沉默,像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两人之间。服务器风扇的低鸣,训练室外远处城市的车流声,都被无限放大。
江挽晏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耳膜里奔涌,她不敢动,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唯恐惊扰这悬在半空的寂静。
然后,她感觉有什么温热干燥的东西,极其短暂,几乎是羽毛拂过般的轻柔,蹭过了她死死扣住鼠标边缘的右手小指指尖。
快得像是错觉。
“嗯。”商谢词的声音贴得极近,低沉的气息几乎带着点气音落在她的耳廓上,清晰得像耳语,“…是有眼光。”
不是对sea数据的评判,倒更像是对江挽晏正在做的这件事的…盖章认定?
江挽晏全身的血瞬间直冲上头顶,烧得脸颊耳根一片滚烫。
那根被轻蹭过的指尖更是如同被微弱的电流贯穿,一片酥麻。
“不过,”商谢词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松弛感,目光似乎落在她紧绷的侧脸轮廓上,“你一直也不赖。”
她顿了顿,那短暂的空隙里,仿佛有某种沉甸甸的东西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