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刹微微低头,有些慌乱地去吻他脸上的泪痕,咸涩的眼泪没入唇瓣,他尝到满嘴苦涩。
去咬他的鼻尖,又去咬他的嘴唇,竭尽所能的想要安抚晏星河的情绪,然而晏星河却在他怀中哭得越来越厉害,“对不起……对不起……晏星河……我总是要你等我……”
粘湿的长安被撩到耳后,苏刹俯身凑上去,咬住了晏星河的耳垂,手指轻轻搂着他的后颈。
耳垂上传来轻微的刺痛,晏星河听见苏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清风一般,温柔而缱绻地掠过,“晏星河,别哭了……”
魂魄随之散去。
晏星河怀中瞬间空空荡荡。
晏星河接连遭受打击,整个人仿佛被抽离魂魄,茫然地维持这个姿势站了许久,低头看向怀中。
苏刹的气息还缱绻萦绕在周身,而他面前却空无一物,连苏刹的一缕发丝也不曾留下,仿佛站在这里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晏星河仰起头,看向头顶的云销雨霁。
乌云散去后天穹晴朗得分明,星斗明亮而密集地闪烁,月影从云层之中跃出,如练光华洒向巍峨高耸的城墙。
人族和妖族庆祝胜利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这一天注定会被载入修仙史册,这场战争由魔主无执发起,修仙族、妖族、人族联手共同抵御,最终成功保卫人族皇宫,拿下反击魔族决战的彻底胜利——
皆大欢喜的完美结果,唯有晏星河,在这一天既失去了他的师父,也失去了他的爱人。
第145章
十日后
狐族
苍梧树下
泛黄的树叶飘零于流水,晏星河接住一只,边缘已干枯地卷了起来。
苍梧树有神力滋养,从来都是青翠葱郁的模样,沂城一场大战,无执与苏刹的争夺耗去它太多神力,巍巍然伫立万年的古老神树,也到了消磨殆尽的那一天。
小岛上铺满浓厚的落叶,脚踩上去也踩不踏实。晏星河抬起头,透过稀疏寥落的枝干,看见了狐族上方的无星无月的夜空。
“不行不行,实在是行不通。”楚清风吸了口烟斗,摇了摇花白的脑袋,将三清铃还给晏星河,“苍梧树亏空得太厉害,残留在里面的神力没办法为苏刹那小子重塑完整神魂,要想从苍梧树这头着手,还得想办法弄些神力放进去。”
晏星河攥紧了掌心的三清铃。
沂城一战让苏刹魂飞魄散,最后留在晏星河怀中的,只有花戒、三清铃以及赤枫铃这三个苏刹平时贴身佩戴的东西。
回到隐雾泽之后,晏星河整个人浑浑噩噩了好几天,每天只会看着这三样东西发呆。
他盯着三清铃,某一刻忽然想起,以前刑子衿曾对他说过,这个宝贝之所以能成为万象宗的镇派之宝,是因为佩戴久了它能储存人的魂魄,一人身死之后,另一人循着铃铛中魂魄的牵引,就能找到爱人的转世。
——那也就是说,苏刹并没有彻底从这个世界抹去,因缘巧合之下,三清铃之中还储存了一缕他的残魂。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雷电,瞬间劈开了连日来脑子里的混沌。
尽管只是微乎其微的一部分,但有和无,就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晏星河当即从颓靡之中清醒,大半夜抓着三清铃就跑去狐族,敲门敲得震天响。
已经熄灯就寝的楚清风老爷子连同楚遥知,都被他那地动山摇的敲门声吓得瞬间清醒。
点着灯烛披衣开门,就看见晏星河形容潦草地站在门口,头发看起来许久未曾梳理,脸上也长出了胡茬,腰带也扣得歪歪斜斜的——
一双眼睛却清亮有神。
“苍梧树既然能收拢狐族的亡魂,那么已经魂飞魄散的人,也有办法借用苍梧树重塑神魂,对不对?”
楚清风和楚遥知对视一眼,看他状若疯癫的模样皆是心有不忍。
楚遥知温声劝他说,“星河,苏刹他人已经走了,你这样放不下,除了让你自己难受之外不会有任何好处。”
“不是,”晏星河摇了摇头,掌中的三清铃被他献宝似的拿了出来,“我还有一缕苏刹的残魂,只要有这缕魂魄在,为他重塑神魂就是有希望的,对不对?”
于是三人连夜来到苍梧树下。
苍梧树神通广大,苏刹又原本命不该绝,利用三清铃之中蕴含的残魂为他重塑神魂,其实是可以试试的。
只是楚清风试了之后才发现,苍梧树的神力亏损得太厉害,已经行将枯竭,残余的灵力不足以支撑起整个修复神魂的过程。
如果想继续尝试这个办法,要走的第一步,就是要补充苍梧树的神力。然而苏凌明飞升之后下界再无神族,想要寻找神力谈何容易?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遇到难关。
楚清风本来就觉得这办法不靠谱,帮晏星河试探的时候也没怎么抱希望,所以对这个结果没有什么落差感。
他一只手拿着烟斗,拍拍晏星河的肩膀,劝他说,“事已至此,你呀就别折腾了,爷爷知道你喜欢苏刹,心里割舍不下——”
“不,”这几天来隐雾泽看望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这种安慰的话晏星河已经听腻了,没有等楚清风说完,晏星河就开口打断他。
三清铃被他放在面前,与背后的苍梧树相对,再渺茫,那也是希望,只要有希望,他就绝不会放弃,“至少我们已经找到有可能成功的办法了。”
这就是最重要的点。
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带苏刹回来,无论要用多久,哪怕让这件事成为他余生唯一的执念。
晏星河重新找到目标,眼中顿时神采奕奕。然而落在楚清风和楚遥知眼里,却完全是另一回事,怜悯地叹息一声,不忍开口相劝。
晏星河心里已经飞快地盘算起来,准备回隐雾泽之后先做一个周密计划,第一步就是想办法去找能够填补苍梧树的神力。
一道白影从苍梧树后方走出。
楚清风一看清楚那人是谁,整张脸瞬间黑下来,烟斗也没心思抽了,瞪圆了眼睛怒气冲冲地嚷起来,“狗东西,你来干什么?你还敢回来?谁准你踏入狐族的?!”
他越说越激动,甚至抬脚往那边走,楚遥知赶紧把人拦下来。
百里渡淡淡地看他一眼,当年老爷子对着他就没好脸色,现在更甚,直接想冲上来动手了。
他没有理会,径直走向晏星河,“苏刹身上佩戴的赤枫铃,是他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饰物,我打算日后退隐,不再过问江湖事,阁下可否将它还给我?”
赤枫铃就佩在晏星河腰间,他身子往后一撤,避开了百里渡伸出来的那只手,“这也是苏刹留给我的遗物,抱歉,我不能给你。”
百里渡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沉默地抽回手。
后半夜,晏星河回到隐雾泽,琢磨了一晚上替苏刹重塑神魂的计划,三清铃被他放在石桌旁边,就像某种无声的鼓励。
他整个人精神焕发,好几天没有合上的眼睛已经干涩到睁不开,精神却兴奋得无论如何睡不着。
围着石桌走来走去,转了又转,直到灯烛燃尽,洞府外透进来天光,困意才如潮水般迎头袭来。
他趴在石桌上,就着这个姿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傍晚时分,晏星河转醒,三清铃被他抓在手中,石桌旁边放了一盘新鲜葡萄,应当是紫玉为他准备的。
站起身活动一下有些酸涩的筋骨,忽然觉得有哪里没对,晏星河摸了摸身上衣裳,低头看去——
系在腰间的赤枫铃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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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隐山
鹅毛大雪飞满神隐山的天空,掩去行人上山的足迹,一袭白衣逆着风在山间艰难行走。涤灵瀑布上方,狂风刮走蓬松的积雪,露出底下一块半人高的石像。
那石像被雕刻成人形,眼覆轻纱,一手举环,一手持枪,矫首昂视的姿势尽显神武英姿,半面掩于堆积的大雪,半面却暴露于凌厉的冷风。
青黑色的发顶忽然覆上两根修长的手指,百里渡在神像前站定的瞬间,一道黑影出现在背后。
“这次上山找我,你又想交换什么?”
百里渡回过身。
那人一袭黑衣掩于鸦色斗篷下,宽大的兜帽遮住整张脸,落下的阴影叫人看不清形貌。
只是身姿颀长,斗篷衣角被肆虐的风雪带起,一步接一步,不疾不徐地朝百里渡走来,有朦胧的黑雾环绕周身,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失真。
百里渡摊开手掌,躺在上面的赫然是赤枫铃,“我要能让苍梧树重新焕发生机的神力,你能给吗?”
黑衣人在他面前三步远的位置站定,哼笑一声,“你为你那个儿子付出的东西可太多了——上古画卷是从我这儿换的,杀死魔主的匕首也是在我这儿熔铸的。这些至关重要的东西影响了人魔大战整场战局,而你为之付出的代价,你那个儿子,他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