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口中重复着这些话,声音却渐渐变了调子, 越来越怪异, 甚至像是带上了哀求的意味。
“我说了,你站在那里别动。”聂獜知道仅凭言语无法威胁他,便放出了煞火阻挡在他们之间。
那老道士似乎极为惧怕煞火,不得不停在了原地,可他仍旧哀求着:“你们别不信啊,求你们……快出来吧……”
煞火驱散了雾气, 老道士的面容也越发清晰,他身上的所有血肉都已经被抽走了,只剩下那层薄薄的老皮,还挂在骨头上,像极了刚刚小煞兽造出来的那些血皮人。
祁辞微微颦眉,按照之前的猜测,小煞兽并不会无端弄出什么来,必然是它曾经见过的,所以——应当真的有老道士这般的血皮人,就藏在这林子里。
“老道长,你既然说要我们跟你去救人,也好歹跟我们说句实话吧?”
“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的。”
老道士闻言,张开了干枯的嘴巴,眼神中似有悔意,却久久没能说出什么:“我……我……”
“总之你们快去吧……”
祁辞心中忽然生出几分疑惑,起初他以为这老道士纯粹是为了骗他们出去,但此刻他的反应却有点不对劲。
冯管家与闵云生很有可能是真的出了事,老道士也是真的心怀鬼胎。
“我们不要靠近他,直接去阿帛住的小屋。”祁辞抱着小煞兽,靠近聂獜的耳边说道。
“嗯。”聂獜应了一声,身体化成半兽的形态,兽爪将祁辞与小煞兽一起护在身前,踏着那未燃尽的煞火,向着半空跃起。
可就在他们跃出茅屋的瞬间,三支青色的箭矢,却从周围黑压压地深林中,向着祁辞射来!
祁辞当即认出了那是在佤朗村里,能伤到聂獜的箭,他抱住聂獜的脖颈,急急地喊了一声:“小心!”
但已经来不及了,那箭若是冲着聂獜去的,他还能避开,但偏偏是向着祁辞而来的,聂獜下意识地就转过兽身,将祁辞与小煞兽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祁辞只听见“嗖——”的一声,一支利箭深深地穿透了煞兽的后背!
“聂獜!”祁辞慌忙地想要去看聂獜的伤处,但聂獜却并没有放下警惕,仍旧死死地将他困在怀中,向着箭矢射来的方向追赶而去。
乌云浓聚,天光更暗,他么下方的枯林像是变成了黝黑的死水,虽然没有一丝波澜,却能噬人销骨。
这箭矢仿佛是专门为克制聂獜而生的,聂獜背后的伤口没有丝毫愈合的趋势,反而不断地渗出鲜血,沿着他的身体流淌滴落。
“让我看看你的伤!”祁辞简直心疼到了极点,但无论他怎么挣扎,聂獜就是不肯松开他,始终将他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
眼看着之前那小道士说的,阿帛住的屋子就在眼前了,聂獜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最终稳稳地落到地上。
祁辞根本顾不上去看屋里的情形,从聂獜的怀里挣脱后,就去看他的后背。
青色的箭矢深深扎入聂獜的皮肉,仿佛带着腐蚀性,溶噬着周围大片血肉。祁辞的手几乎不敢去碰触那箭,但又知道更不能继续拖延下去。
他万般焦急之下,聂獜却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不过是小伤而已,少爷别着急。”
这话刚落音,祁辞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便被滚烫的鲜血溅到了衣襟——
聂獜干脆利落地,自己拔出了箭矢,还未完成化成人形的他,仰起硕大的兽首,向着阴沉的天空发出一声爆吼。
祁辞胡乱拽开了聂獜的手,就看到血涌如泉,沿着他漆黑的鳞片蜿蜒流淌,甚至在脚下的土地上汇聚成了血泊。
“我们不要管这些了……现在就走,现在就走!”祁辞被聂獜的血刺红的双眼,他扯下自己的衣服,尽力地给聂獜止血,可渗出的血很快就浸透了布料,染红了他的手。
“我没事的。”聂獜的兽爪小心翼翼地拢住了祁辞的身体,虽然大量的失血,但他却并不在意背后的伤,而是用粗糙的舌头舔去祁辞的眼泪:“跟上次一样,很快就会好的。”
祁辞却用力抱着他的肩膀,血很快就沾染到他的脸上,可他却不肯松开。
自从坐上驶向秦城的火车起,他就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但此时此刻,真真切切地看着聂獜受伤,他还是心如刀割。
祁辞是真的想要放弃了,自私也好,懦弱也罢,无论是冯管家还是阿帛,他们都已经是死在几十年前的人了,命运是他们拼尽全力也无法改变的。
天上三垣想要个真相,现在已经查明白了,他们是信守诺言,还是想降下新罚,都由着他们去做就是了。
他现在只想跟聂獜一起,随便寻晷将他们带到什么时空去,总之离这一切远远的,他再也不想看到聂獜因此受伤了。
“大少爷,我真的没事。”聂獜继续舔过祁辞的脸,血仍旧在流着,但好在终于没有之前那么急了。
祁辞的胸膛剧烈起伏,还是不肯松开聂獜,许久之后他才说道:“我也是真的想要离开了。”
“那我们就走。”聂獜没有丝毫的犹豫,兽爪渐渐化为人手,终于能够将祁辞紧拥:“少爷说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祁辞从聂獜的怀里抬起头来,他的怀里还抱着小煞兽,身下星芒满满散开,凝成了寻晷的形态。
可就在这时,他们背后的那扇门却突然被推开了,聂獜立刻做出防备的姿态,可他们看到的,却是失魂落魄的旭平。
相貌年轻的旭平,怀里抱着早已死去的阿帛,一步一步从那茅屋里走了出来,看到祁辞他们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是他们拆散了我们,是他们逼死了绢娘——”
祁辞看向旭平怀中阿帛的尸体,她的双眼睁得大大的,里面有惊恐和不甘,但绝不是为情而死的模样。
恐怕也只有失去了理智的旭平会那么想。
祁辞甚至觉得,阿帛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旭平都难说,但现在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旭平疯疯癫癫地抱着阿帛的尸体,跑进了密林中,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最终他们还是没有赶上、没能阻止任何。
祁辞看向旭平消失的方向,自己的手上还沾着聂獜未干的血迹,这一刻他是真的不明白,寻晷为什么要把他们带到这里。
山林之间陷入了仿若恒久的静寂,祁辞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视线中有什么划过,下意识地去接时,却发现是几片细碎的雪屑。
大雪很快就纷纷扬扬地落下,落满了祁辞的头发,聂獜抬手想要为祁辞拂去发丝上的雪,却发现那落雪之下的发丝竟然也一寸寸变白了。
聂獜的兽眸骤缩,不仅是头发,祁辞的面容也在迅速衰老着,一道一道皱纹爬上如玉无瑕的肌肤,仿佛转眼便已是数年。
祁辞后知后觉地从聂獜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衰老的模样,他竟没有感觉到慌张与害怕,只是静静地看着。
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这是真的就好了。
他与聂獜真的平平安安地在一起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让聂獜陪着他老去,直至走向终点。
可聂獜却没有让这虚无满足持续下去,他趁着祁辞晃神的工夫,抬手用兽齿狠狠地豁开了自己的手腕,然后含着滚烫的鲜血,掐着祁辞的下巴,吻上了他的唇。
祁辞反应过来后立刻剧烈的挣扎起来,但聂獜的手却死死地扣着他的腰,粗糙的舌野蛮又不讲理地抵住他的舌根,将那带着兽性的血,强硬地灌入他的喉间。
祁辞当即无法抑制地呛咳着,眼泪顺着他逐渐恢复年轻的面容落下,连同嘴角溢出的血,滚滚滴落到他们脚下的白雪中。
聂獜终于稍稍松手,祁辞的身体却因为呛咳脱力地向下滑去,最终又被聂獜捞回到怀中,两人半伏在雪地上相拥。
小煞兽不解地被夹在他们之间,最终眷眷地缩在祁辞的腿边。
祁辞伸手掐住了聂獜的脖颈,鸳鸯眸赤红中泛着水光,压抑着哽咽说道:“你若是再敢喂我喝你的血,我就——”
可没想到一向听话的聂獜,却再次用吻堵住了祁辞的唇,这是他的回答,哪怕再有一千次,一万次也不会改变。
祁辞想要伸手拍打聂獜,却又怕碰到聂獜后背的伤处,只能眉目含怒地看着他,直到气息紊乱地倒在聂獜胸前。
但聂獜很快发现,尽管有鲜血的供养,祁辞还是在缓慢变老,他眉头紧皱,属于兽类的警惕让他感觉到,周围那阴暗的深林中,有什么正在向着他们靠近。
祁辞也发觉了聂獜的不对劲,强行压下混乱的心绪:“先走,先离开这里。”
聂獜抱起祁辞,转身就要化作兽形离开,可就在这时,深林之中再次传来利箭破空的声音——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聂獜迅速护着祁辞在雪地上翻身躲开,祁辞已经被这接连而来的暗算惹恼了。
他怒视着箭矢射来的方向,手中的青玉算珠溢出流光,向着那深林接连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