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章清远还有些迷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任重拄拐移动到他床前,又说了一遍,“我问,你有没有固定的,配合得比较好的心理医生。”
“有是有……怎么了?”章清远不太明白任重问这个做什么。
谁能想到,平日里惯会使“小心眼儿”的alpha少睡了两天觉能傻成这样?
任重半笑不笑地喉间吹出一口气儿,“还能怎么?你看看自己是不是需要心理介入。如果需要,尽早安排吧。”
闪回、幻听、失眠……
经对方提醒,章清远才发现自己确实需要一些疏导和开解,甚至是药物治疗。
“躺够了就下楼吃饭,我走了。”任重拄着拐,熟练地顶开门离开,走前还不忘替章清远关好门。
床上的章清远还有些迷糊,他仰头望着天花板,迟钝的脑子不太顶用。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天,任重在关心他的心理健康?
他还以为任重是最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军人应该是坚毅、死板到不近人情的。军人不会关注心理健康,甚至会轻视心理疾病的存在,把所有的心理问题都粗暴地都归结于矫情或者性格软蛋。
可实际上,任重好像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对心理知识一无所知,反倒是他自己狭隘了。
章清远扭动几下爬起床,拉开隔音窗帘。
他瞬间眯起眼睛,抬手遮住几乎要将人晃瞎的橘红光线。
好家夥,已经是夕阳无限好了。
忽然,他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是怎么回到床上的?
总不能是他自己爬回去的吧?
那就只可能是被任重抱在怀里用轮椅搬回去的。
章清远缓缓蹲在地上缩成一团,脸不知道是被夕阳映红的,还是丢人羞红的。
……
互连网没有记忆。
沸腾了两个星期,视频泄露的话题热度还是走了下坡路。
人在信息安全不健全的环境里生活久了也就不太介意这些,反正每个人的视频都会被泄露,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本事上暗网浏览。
日子总得过下去。
很快,最热的话题变成了某omega流量大花二婚。
踹掉影帝离婚后,她的新对象是知名偶像男团的beta成员。
粉丝的房子确实是塌了,但“嫂子”是他们家哥哥高攀不起的咖位,又不太好意思骂起来。
反正强制匹配婚姻摆在那里,什么偶像到年龄了都必有一塌。粉丝转头去攻击评论区玩梗言论,把所有“等着看大花和鲜肉的夫妻生活视频”的言论都举报了。
见网络上的声量平息,强制婚姻匹配系统官方账号和婚姻监管中心的官方账号悄悄地在深夜发出了最终处理通告。
【……将对涉案犯罪事实及涉嫌泄露国家机密等犯罪继续开展侦查取证工作。并对涉案犯罪嫌疑人黄某怡、王某,以涉嫌泄露国家秘密罪依法批准逮捕……】
果然,替罪羊“临时工”出现了。
与此同时,婚姻监管中心也作出了微小的整改。
监控ai再次升级,能够检测出暴力行为并发出警告。虽然所有夫妻依然要拍摄视频,但日后只是联网上载打分数据,而不上载视频本身,所有拍摄过的视频打分后自动删除。
然而,这项改动本身需要升级设备的硬件。也就是说,如果不想上载视频就要花钱购买婚姻监管中心官方销售的新型设备。
当晚零点,官方购物管道放开了第一轮预售,上架两万台设备。
不诚心整改,反而又要把群众当韭菜收割一遍。
原本民众已经逐渐淡忘了这件事情,生生被官方这波操作气得再次将相关事件推上风口浪尖。
对此,章清远一无所知。
他这段日子谨遵医嘱,始终处于断网状态。除了贤妻的家庭工作以外,就是他陪任重复健,任重陪他去看心理医生。
说实话,摘除双脚软骨之后,这个人能不能重新走好路、能不能恢复原本的跳跃能力都是未知数。有手术后努力复健又重新上赛场夺冠的,也有坐一辈子轮椅的。
任重显然属于前者。
“复健”是短短的两个字,可当它真正落到人们身上的时候很沉很沉,浸透了数不清的艰难和疼痛。
第一次在玻璃窗外围观任重复健的时候,章清远没能看完全程,看到一半实在忍不住,跑出去偷偷摸了几滴眼泪。
等到第二天,任重发现自己的“爱妻午餐”里多了四只鸡腿和两块厚切牛排,生怕撑不死他似的。
有个能分散章清远注意力的事情倒也不算坏。
他的症状本身也没有太严重,又得到了及时的心理干预和疏导,状态好转得很明显。
上次谈话,心理医师给他布置了作业,要求他尝试和信任的人谈论一次相关的话题。
本来章清远或许会选择与麦律师谈论这件事,可是他在诊室外看到任重的那一刻,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想问问任重的想法。
对方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的事情,让他对这个看似内心粗糙的人多了一份信任。
于是,在某次复健的午餐休息时间,章清远将这个话题拎了出来。
任重的筷子一停,滑溜溜的手打牛肉丸蹦回了饭盒里。
“你确定要跟我说?”他将筷子戳进丸子,“我话糙,不像医生能把你哄好。”
章清远执意要与他谈,说:“我不要你哄我。你就事论事,说难听的也行。”
“难听的也行?”他“哼”了声,“我还真没见过这种要求。”
任重嘴上听着好像是不给章清远留面子了,可真正说出口的话却不如何强硬。
“搞婚内强//奸的人是你吗?不是。对其他家庭成员家暴的人是你吗?不是。把隐私视频贩卖到暗//网上的人是你吗?不是。那你自责什么、你有什么错?”
他又道:“再说了,这事有让大家知晓的必要。捂不住的,你不发、我不发,也早晚有一天会有人发。谁发了谁是英雄,人们感谢你都来不及。”
“可是……如果不发,那个女孩是不是不会跳楼了?如果她们不知道,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那个女孩的死还是章清远心里过不去的坎儿。
任重“啧”了一声,说:“你这个牛角尖钻的角度可真刁钻。”
他撂下筷子不吃了,专心和章清远把话说清楚。
“章清远,‘不知道’改变不了她们的私人影像被人售卖的事实。知道了。总比一直被蒙在鼓里,不明不白地被人消费、当作泄欲对象要好。”
他拧开保温杯抿了一口,那动作跟他在军部里开会似的。
“视频只是个导火索,最根上的东西,是在她视频和生活里遭的那些罪,是那些遗臭万年的糟粕思想对她的欺压,是家人朋友缺位的支持和安抚,是荡//妇羞辱杀了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任重摇摇头,“章清远,你别什么都想负责、都想往自己身上揽。做好你手头那点事儿就足够了。”
说罢,他合上手中的饭盒,把餐具擦擦干净,食物垃圾收好放回盒子。
“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任重赶他走了,“别在家里扮演那什么‘贤妻’‘家庭主夫’了,去忙你的工作。也别来康复中心浪费时间,大老爷们儿学走路没什么好看的。”
就这样,章清远和饭盒一起被打包丢出了康复中心。
他驱车回家,一路上,心情莫名地轻松,如释重负。
第25章
“听重重说,小章的状态好转很多,最近都出去工作了。”尚力维坐在地上,身边一圈都是儿童益智玩具,“你送米荔的这些小玩意儿都上哪儿找的?真有意思。”
本来她是帮忙把玩具收起来的,可是收拾着、收拾着她自己倒玩儿上了。
“人家‘贤妻’都出去工作了,你还打算维持失业状态到什么时候?”麦律师看着她异父异母的亲姐妹,宛如在看一条翻不过身的咸鱼。
尚力维当然不是无故待业在家,她自有她的一套说法。
“我上班是希望通过工作创造社会价值,这是我自我实现的重要途径。我期盼自己的科研成果能改善人们的生活,现在……我不知道其他事情能不能达成这个愿望。我需要沉淀和思考。”
麦律师摇摇头,“像你这样履历上有过处分被开除的,再想找研究所或者大学就职恐怕不太容易。”
她说得算是很委婉了,但也是残酷的现实——尚力维已经不能再从事任何正式的科研工作了。
“我知道。”尚力维继续摆弄手中的小玩意儿,“现在学术氛围不行,搞科研也搞不出什么,我其实早就有转行的心了,就是舍不得自己的专业知识。”
这么多年,尚力维好像从未偏离过自己的人生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