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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都市言情 > 海玻璃 > 第59章
  影子沉寂如死,凑近去,才能看清影子的眼正死死盯着他。
  江沅声兀自凝了一秒,又弯起眼睛笑了,轻声问:“商沉釉,你怎么了?”
  影子僵然不动。
  是幻觉么?江沅声心想,好奇地伸手,拨了拨影子的眉稍,那双钉死般的眼睛才倏地一眨。
  “声……”
  商沉釉开了口,第一句竟哑不成声,又很快,他眼瞳发红,同时似乎发作了某种痛症,浑身战栗。
  他一脸怆色,不敢再看江沅声。踉跄地支身站起,动作居然是要逃走,梦呓般低语:“医、医生……医生在哪里……”
  江沅声觉得莫名,抬手抓住了那道近在咫尺的衣袖。
  “商沉釉。”江沅声有点着急,语气稍凶地喊人,“不许走!”
  商沉釉顷刻滞在原地,仿佛被扯住悬线的偶。
  “怎么了呀。”江沅声蹙眉,歪头去问,“你被什么给吓到了么?”
  衣袖攥进掌心,皱得不像话,商沉釉却始终不肯回头。
  “哦。”江沅声终于察觉了什么,“你是不是误会我跳海自……”
  关键字没能说出,商沉釉蓦然踉跄歪倒。江沅声下意识去扶,却被那张脸蓦然凑近。
  眉眼低斜,面色惨白,商沉釉恶狠狠地抱住了他,埋在他的肩窝里,吐出急剧喘息。
  一下追着一下,像是混乱的风潮。
  江沅声怔住片刻,终于确认了情况,原来商沉釉误以为他是故意坠海。
  但怎么可能。江沅声心底失笑,伸手拍拍,安抚埋在肩上发抖的人。
  商沉釉的西装卷了,扣子崩散,领口内无数划痕。整个人皱巴巴的,湿漉漉的,像是可怜狼狈的大型犬。
  柚子香好沉,压得肩疼,江沅声很难忍受,勾唇说了声“乖”。
  可气氛仍然压抑,江沅声无奈,又抚了下对方的后脊,想说句玩笑逗人,最终只能微微咳嗽几声。
  商沉釉没动,抱着他,就这么跪在月光下,跪在漫长的窒息里。
  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江沅声咳得疲倦,才终于听见他说:“声声,我会汲取教训。”
  刹那间,咳嗽停了,江沅声睁大眼,懵然地想:什么教训?
  得不到回应,商沉釉声音愈发低,又道:“你想要怎样的商沉釉,我会满足你。”
  啊……江沅声张了张口,想说“为什么”,又想再碰一碰商沉釉,却被浓黑的黑影放开了。
  商沉釉抬身,站直,往后退了一步。
  混乱的呼吸压平,情绪克制了失控,商沉釉垂着灰色眼眸,眼眸空洞失焦,没什么表情地说:“抱歉,我去喊医生。”
  言毕阔步离开,消失在月光另一侧。
  江沅声错愕,抬头,这才看清远处景象,自己正在某处滨海的卧房中。
  周围没了其他人,江沅声被遗弃在昏暗里。他低下头,盯着自己悬停的手看了一会。
  手指仍在细微地震颤,假如不细看,实在很难发现。江沅声极轻地笑了声。
  自我厌恶般地,他放下手,垂眸靠到床柱上。
  够了吧。他想。江沅声,你不是决定打磨到底么,何况柚子已经学乖了。
  要有耐心一点,给对方更多的时间。
  *
  次日醒时,赛文斯提港起了浓雾。
  江沅声仰头,远处隐约有渡轮鸣笛。他听着笛声,撑在床沿坐了片刻。
  等睡意散去,他下床,慢吞吞地往卧室外走。
  穿过连廊,才有了点响动。江沅声扶梯下楼,木梯拐角底部中空,正对着起居室。
  抬眸的瞬间,江沅声定在原处。
  高大的室顶开了滤光器,柔光从上延伸向下,错落挂着数十张嵌壁画,被玻璃质的防护层罩住。
  那些是他的画,准确而言,是他曾经‘遇难’前的作品。
  最中央、最大的那副,连带裱框长达二十五平尺,属于布面蛋彩。色彩是大面积的赭红、黑与乳黄,名为《交响之死》。
  画面正中主体,三名无口、无鼻、无脚的演奏者肩并肩,持有破损的弹簧琴、萨克斯和长号,体位倒置歪斜,在疯狂地演奏乐器。
  在主体下方,是彼此交融的人群,没有耳朵,眼部夸大,扭曲地挤轧了脸,手与头相互纠缠。
  奇诡,且分外压抑。
  江沅声盯看画面,呼吸慢了几秒,直到闭了闭眼,才得以回神。
  这些画……原来依旧存在着。
  他低过头,看向起居室,发现有位执事打扮的老先生从玄关出现。江沅声目光追随执事,这才望见,商沉釉正坐在会客区沙发椅上。
  执事微微弯腰,与商沉釉请示几句,得到回应又离去。
  偌大的起居室再无他人,商沉釉的影子被光影囚住,斜割开来,比那画面更要压抑。
  江沅声俯视许久,眸光闪烁,像是在等待什么。末了,他提起唇角,踮脚前倾活泼地笑:“柚子!早上好!”
  画彩被打破,沙发椅上的男人有了动作。可还来不及回头,江沅声噔噔几步飞跑下楼,张开双臂,扑到男人的怀里。
  “这里是你的长居处么?”江沅声勾住商沉釉的肩,倚跪到西裤上,笑盈盈地歪头,“好漂亮,为什么不早点带我来?”
  商沉釉垂眸望他,神色淡漠地答:“不算长居处,以后但凡你愿意,随时可以来。”
  被弄皱了衬衣,商沉釉并不介意。他声音低缓,目光也沉,始终没有主动触碰江沅声。
  见江沅声面色愉悦,病态消退,他克制询问:“现在还有不适么?”
  “没。”江沅声摇头,伸手放肆地扯了扯他的领带,“差不多应该九点了,你不去工作,是想陪我一起返校么?”
  “不完全是。”商沉釉答,“你错过了课程,我为你提交过解释邮件,在等你吃早餐。”
  “哦……”江沅声弯起眼睛,“谢谢。”
  “不客气。”商沉釉微一颔首。
  气氛莫名严肃,像是双人会议。江沅声暗自感到好笑,觉得他的柚子又乖了好多,产生试探底线的兴趣。
  “哥哥……”江沅声抬身凑近,猫抓爬架般,手指抚至他喉上,“老公。”
  商沉釉狠狠一滞,灰瞳凝缩,素来从容有度的神态透出点生涩。
  江沅声紧盯他的反应,愈发放肆,意味深长地咬耳轻语:“新婚第一日,我好饿呀。”
  那喉结轻易被惹出淡粉色,颈线崩出漂亮韧长的弧度,很适合被锁住。
  “怎么办,”江沅声越笑越坏,偏头,吻了吻那抹粉色,“你应该负全责的,对吧?”
  “嗯。”商沉釉敛下眼睫,灰瞳拢进疏影,嗓音低得发哑。
  “好乖。”江沅声得寸进尺,沿他宽挺的肩膀蹭去,“真是我的乖小狗。”
  “声声。”商沉釉沉声回应,无半分抗拒意味,反而抬高下颌,靠向沙发,允许对方一切动作。
  “只是可惜,小狗似乎有点笨。”
  江沅声捧起那张英俊的脸,表情像在品鉴美味,说话却是在训斥责怪:“不正式求婚就算了,没有婚戒,还不说爱我。”
  “没关系,我原谅你。”江沅声语气耐心,“我现在来教你,说爱我。”
  “好……”商沉釉头颅高扬,瞳光涣散,失焦地虚落在《交响之死》的大片赭红里,气息战栗起来,“……我爱你。”
  “嗯,乖,再说。”
  “……我爱你,声声。”商沉釉喉结震颤,尾字呵出烫,近似使用过载的弦乐器。
  江沅声半点不餍足,露齿更咬了咬,似要将柚子剥开:“还有呢,会不会举一反三?”
  “会。”商沉釉无比驯顺,自愿交付承诺,“我愿意永远忠诚,独属于你,愿意弥补我犯下的罪……”
  所谓交响之死,是一场抵死奏歌却无人听懂的悲剧。而他活着,得以向爱人忏悔,即已可算作莫大幸运。
  他想,原来他早该如此。
  倘若从今起,越是爱,越是忏悔,便越是痛苦,那他也算是罪有应得,抑或终将死得其所。
  第49章 49 “angio”
  江沅声玩得太尽兴,不知不觉过了早餐时间。
  偌大的起居厅,中途只有那位执事来敲过门,但未被允许进入,那之后再无人打扰。
  结束后,商沉釉衣上扣子崩散,眼尾绯红,唇也浓得不可思议。可他神色却依旧平静,挑动手指,慢慢为江沅声整理领口。
  等气息回缓,江沅声恹恹地仰靠下去,商沉釉自沙发上起身,绕步去餐厅取水。
  两只玻璃杯,两杯温水。商沉釉端着水杯,原路返回,听到一声很轻松的笑。
  “哥哥。”江沅声趴在沙发上,托腮仰头,懒洋洋地眯着眼睛喊人。
  商沉釉停步,垂眸俯看他:“嗯。”
  江沅声抬高下巴,随意点了点:“这些画,一直都在这里么?”
  商沉釉顿了瞬,答:“是,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