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卿与谢琬琰日日同行,从最初的闲有余裕,到近来俱是沉默。
这半年,魏明昭未归,谢琅亦是。
最初几月还有报平安的家书,谢琅写得甚多,每每柳清卿收到时,大家都会打趣她,直将人弄得脸红若桃李才肯罢休。
可近两月,家书都无。
随着伤亡越多,京中气氛渐渐浓重。
来领粥的百姓都如行尸走肉般,眼睛直愣愣地,好似已无灵魂。
之前入秋时,柳清卿去看了农田。
周遭山坡上还有许多荒地,种粮不大适宜,但有些药材不这般挑剔。
她想了想,难得主动去见了王妃。
若暂将荒地派给逃难百姓,由他们开垦,药苗医馆提供。
土坯房不算贵,起房子也快。
便在开垦出的药田边让他们自己出力起自己住的小屋。
将逃难百姓定在药田旁有事做,有盼头,循序渐进过起日子,生事的人就能少。
最初起步的银钱她可先垫上。
不过她那点家财就算散尽也不过杯水车薪,还得群策群力。
柳清卿与老夫人和嘉姨商议这事,她们都夸赞她胸怀百姓,并不约而同让她牵头做件事,她们在后头打配合。
虽不愿见王妃,但事关重大,有捷径不用白不用。她还是递了拜帖,后将信笺递上,说了这事。
王妃与王爷商议一番后便将此事交予柳清卿去做。
自回京以来,柳清卿就没来见过王妃。
再这般面对面见到女儿,应懿泪水盈盈,何有不应的?
柳清卿要走时,王妃忍不住出声唤住她,“卿卿,留下一起用午食吧。”
柳清卿闻声脚步一顿,却朝她恭敬行礼,“谢过王妃,但此事甚急。”
说罢便翩然离去。
应懿望着女儿渐远的身影,心里空落落的。
她因一己私欲做了错事,到底遭了报应。
女儿是不是……跟她彻底不亲了?
柳清卿不知应懿心中所想,她忙得很。
寒冬将至,易得风寒。若病患太多积一起变成时疫就不好了。
这事需得尽快做成。
柳清卿与谢琬琰一道奔走,还好谢琅与魏明昭的名头都极为好用,这事推行得顺利。
最初倒是有人怀疑,但不知从哪漏了消息,说谢夫人与魏夫人正是当初假托金山寺之手施粥之善人。
有好事者去向寺庙求证,得到肯定。
哪还等什么?有这能在京城落脚的好事!他们之前不过是怕被官家富户耍弄,白干罢了。
粮草源源不断输往前线。
有这事忙起来分散注意力,柳清卿倒觉得好些。
可过了月余,这头步上正轨,谢琅还没消息……
没得忙了,柳清卿总是出神发呆,心神不宁。
最初几月柳清卿还住在之前自己买的那处小院,可随着局势复杂,那处小院虽离着衙门近,也不算安全。
老夫人与嘉姨特地登门,一起接她回侯府。
怕她害羞,还直接递了台阶给她。
“魏府也不安全,一会儿我们一道再将琬琰他们娘仨一起接回去,你们日日同出同进还是个伴儿,不还要一起做事?”
柳清卿心中触动,就这般回了侯府。
又回到嘉兰苑。
李嬷嬷几人赶紧去忙活,青橘去小厨房生火,赵盼生与林眉去收拾正房。
柳清卿环顾一圈,在院里逛了起来,处处与之前一样。
她进了正房,却见李嬷嬷欲言又止,随她目光望去,便见置于单独高几上沾满泥土的锦鞋。
随着时间推移,鞋上的湿泥早都干透皲裂,落在几面上。
李嬷嬷见她出神,过来低声说,“之前我们都以为小姐不在人世,大人怎都不认,接连几日将自己关在正房里,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这锦鞋。大人便是那时消瘦下去的。”
李嬷嬷望着小厨房房顶升起的炊烟,忍不住惆怅,“也不知如今前头是个什么境况,怎半点音信都无呢?”
说完发现柳清卿怔神,忙拍自己的嘴,“莫听老奴胡说,莫听老奴胡说。大人吉人自有天相!”
这些时日,谢琅不在身旁,书信频来,恨不得隔日一封。
最初柳清卿并未觉得如何,毕竟之前已分别半岁有余,适应地很。
只偶尔从梦中惊醒时会摸上身侧,空荡荡的,不过一转身便又睡了。
再后来,书信渐渐疏了。
她半夜醒来时醒来的时候也长了。
再到现在,柳清卿躺在床榻上,伸手捞过月河,却怎么都睡不着。
每每睡梦中总梦见他中枪中箭浑身是血,眼中带泪地凝望着她。
他何时回啊?
她竟……有些想他了。
忽有一日,京中起了风波。
据闻北羌军高层不知染了何毒,将帅渐渐倒下。我军大胜,连夺五十城池。
坏消息却是,大军监军谢大人与北羌第一大将厮杀后一同滚下山崖,身中数箭,不知所踪。
侯府得到消息时,女眷们正凑在一起用晚食。
战事累长,家中男人都不知如何,气氛一时凝滞。
老夫人看得开些,行军入伍,便是如此。
一有战事便是刀尖上舔血。
她经历甚多,早已锤炼出钢筋铁骨与意志。
可两个年轻的姑娘不是,两人脸上愁绪愈发浓重。
正用完餐食,将要起身时,却见谢六匆匆而来,满脸焦色。
谢六向来神出鬼没,何时这般过?
柳清卿一瞧,心咯噔一下,心念回转间谢六已行至她们面前,噗通跪下。
几人俱是站起。
“何事?”
“可是出事了?”
谢六哽咽,嗓音颤颤,“前线来信,大人在追敌时与对方一同跌落悬崖,如今寻不到踪迹。”
“大人?哪位大人?”
众人急问。
“谢琅大人。”
柳清卿那心中紧绷多日的弦霎时绷断,她只觉头晕眼花,何时跌坐,又被谁扶住才堪堪未倒都不知。
柔弱的心脏如有一只巨大的手掌攥住,让她无法呼吸。
当谢琬琰含泪为她擦去满脸泪水时,她才知,她对谢琅好似不只是再试试而已。
边疆。
一处寻常山巅早被层层鲜血浸透,看不清原本石土颜色。
北羌第一大将是大王子的人,名为图兰。
是北羌第一壮士,身形魁梧如小山。不似传闻中的傻大个,为人极为狡诈。
在谢琅将图兰踹下悬崖时,图兰竟在空中灵活一转,拽住谢琅的腿,将他一同拉了下去!
空中响彻图兰得意大笑。
“有我一命换谢大人也值了!反正我也活不不了几日!”
谢琅惊后,随即反转身体,一把攥住图兰手中长枪,将其垫在身下。
怪石嶙峋,二人砸中巨石后又弹开,各砸到一边。
忽然听到那头发出声响,谢琅勉强抬头,便见图兰艰难爬起来,朝一旁吐出摔掉的牙,便捡起身旁的石块朝他而来。
“竟这般都不死?”
谢琅以剑堪堪撑地,撇脸吐出口中血沫,不禁唾骂一句。
此人与狗熊一般,血肉好生厚!
谢琅手直抖,好似攥不住剑柄。
图兰甚至举起石块小跑两步,谢琅一副疲于应战的模样。
他的脸颊上溅满鲜血,额头与下颚处皆有刀口。
与图兰如熊般的体魄相比,谢琅近似仙君。
仙君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