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遗憾的是,苏悦依旧没有半点消息。
贺远山出征那日,贺楠玖神情恍惚地坐在马背上。
耳边传来隐隐的啜泣声,贺楠宸喊了他一声。
他转头望去,只见母亲在丫鬟的搀扶下,双眼哭得红肿,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阿玖,此去战场,你须得保重身体,平安归来。”
贺楠玖心头一颤,这三年来,贺家人对他关怀备至。
尤其是这位名义上的母亲,每日嘘寒问暖,无论他闯下多大的祸,都始终站在他身前护着他,从未有过一句苛责。
得知他要随军出征后,母亲早在半年前就开始准备御寒的衣物鞋袜,从冬装到夏服,准备得妥妥当当,还四处求来平安符。
贺楠玖看着她,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原来有妈的感觉是这样的吗?
贺楠宸见状,轻轻叹了口气,“还是不愿意喊声‘娘’吗?”
贺楠玖喉结动了动,最终别开脸,盯着远处翻飞的军旗边角,声音粗粝地说道:“谢谢,放心吧,我还没找到苏悦,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母亲破涕为笑,颤抖着伸手,温柔地替他整理歪斜的披风。
指尖抚过他肩头时,贺楠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她哽咽着后退半步,袖中又摸出个油纸包塞进他手里,“路上饿了就吃。”
贺楠玖握紧油纸包,没说话,大军开拔时,他调转马头,随着队伍缓缓前行。
贺家军此去千里,寒风裹挟着沙砾拍打在铠甲上。
原本以为这场仗很快就能结束,谁能料到,这一打就是整整十年。
第一次上战场,贺楠玖被眼前的惨烈景象震惊。
人群中,刀光剑影闪烁,人命如草芥般脆弱。温热的血雾裹挟着黄沙扑面而来,呛得他眼眶发酸。
他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身旁老兵的头颅就被狼牙棒击碎,脑浆溅在他银色铠甲的龙纹上,黏腻的触感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愣着干什么!”贺楠宸的怒吼穿透轰鸣的战鼓,长枪一挥,挑飞一名匈奴骑兵,“握紧刀!”
贺楠玖低头看着自己因紧张而泛白的指节,当他挥刀劈向敌人时,刀刃却在触及对方咽喉的瞬间偏了半寸。
下一秒,对方的弯刀已朝着他面门劈来。
千钧一发之际,贺楠宸眼疾手快,挑飞敌人长刀,快速横挡在两人之间,替他挡住了那致命一击。
鲜血在眼前炸开,贺楠玖下意识将手中长剑往前一送,那匈奴骑兵瞪大双眼,倒地身亡。
“战场上心软,就是找死!”
贺楠宸捂着胸口的伤口,脸色苍白地训斥道,“这里不是京城!你心软一次,死的就是你!你不找苏悦了吗?贺楠玖,去战,去杀,你的苏悦,说不定在等你。”
贺楠宸的话如重锤般敲在贺楠玖心上。
三年前,他为了让苏悦能找到自己,甘愿做人人喊打的纨绔;此刻,在这血肉横飞的战场上,若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有什么资格去寻找苏悦?
贺楠玖突然暴喝一声,握紧长刀冲进敌群。银色铠甲在夕阳下泛着冷光,束发的红绸被鲜血浸透,却依旧在风中猎猎舞动。
第二年,贺楠玖已经能独立带领小队作战。
第三年,他凭借勇猛凶狠的打法声名远扬。
少年将军策马立于沙丘之巅,身披银甲,甲胄在阳光下流转着寒光,长发被猩红绸带高高束起,飞扬的发尾浸染着暗红血渍,却更显英姿飒爽。
胯下白马昂首嘶鸣,长弓斜挎于背,手中红缨枪夺目耀眼。
风起时,衣袂翻飞,银甲铿锵,红绸烈烈,一副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模样。
匈奴军中甚至流传着“遇银甲红绸者,退三里”的说法。
十年光阴转瞬即逝,贺楠玖经历了无数的战斗和风雨,他的长枪在战场上挥舞,劈开了无数敌人的营帐。
长枪再次劈开匈奴主将营帐时,夕阳正将天际染成血色。
他翻身下马,靴底碾碎满地箭镞,铠甲碰撞声惊飞帐中栖鸦。
“投降还是死?”
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刀刃抵上对方的咽喉。
“草原上的王从不畏惧强敌,只会战死——”
话音未落,一股血箭自喉间喷出,他瞪着不甘的眼睛缓缓倒地。
贺楠玖漠然转身,刚要上马时,贺家随军侍卫匆忙来报:“少将军,后方传来消息,有苏姑娘的信息了。”
第449章 番外-贺楠玖篇05
贺楠玖握着长枪的指节暴起青筋,铁锈味的血珠顺着刀刃滴落。
十三年间无数次在梦里响起的名字,此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心脏上,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快说!”他猛然转身,铠甲上的纹路随着动作发出细碎的碰撞声,惊得侍卫下意识后退半步。
侍卫说道:“说是在赤焰原附近,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子,自称是您的故人,一直在寻您。”
侍卫话音未落,贺楠玖已跨步抓过缰绳。
可刚要翻身上马,记忆里那些从狂喜到绝望的循环突然刺痛神经——过去无数次,下属也曾这般带着相似的消息奔来。
“她...可还有其他特征?” 贺楠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侍卫想了想,禀道:“她说她还有一个名字叫‘小辣椒’。”
这句话如同一道淬了火的箭矢,瞬间穿透了他用十年征战铸就的铜墙铁壁,握着缰绳的手剧烈颤抖,白马似乎察觉到主人的异样,不安地刨动前蹄。
那三个字此刻像一道滚烫的铁水,瞬间浇穿了他用铠甲和伤疤筑起的防线。
“你说什么?”他俯身逼近侍卫,银甲上凝结的血痂随着动作簌簌掉落,“再说一遍!”
“她说...她说她叫小辣椒!”
贺楠玖突然仰头大笑,笑声里带着解脱的哭腔,“是她...真的是她...”
话音未落,他已策马狂奔,银甲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光。
贺楠宸闻讯大惊失色,立即点齐三百亲卫纵马追赶。
有亲卫疑惑问道:“大少爷,您是怀疑这是个陷阱?”
“贺家军即将攻破匈奴王庭,这场战役大局已定。”贺楠宸挥鞭抽向马背,眼中闪过寒芒,“可偏偏这个节骨眼上,负责押运粮草的卢荡,和阿玖早有宿怨。你不觉得,这巧合太过蹊跷?”
“但此时背叛,卢家难道不怕株连九族?”
“文人的算计,岂是我们武夫能看透的!”贺楠宸神色凝重,黑马载着他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三百亲卫紧随其后,却只能望着贺楠玖远去的白影逐渐模糊。
贺楠玖的白马踏碎最后一片暮色时,赤焰原的砂岩正泛着诡异的血色。
他远远望见山丘上那道纤弱的身影,十年筑起的防备轰然崩塌。
“小辣椒!”他的嘶吼着,可话音未落,尖锐的号角声骤然响起。
再抬眼时,方才的倩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果然...又是一场空。
苏悦,你到底在哪里啊?
就在他怔愣的瞬间,五百匈奴骑兵如鬼魅般从赤色岩层后涌出,弯刀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毒芒。
贺楠玖猛地勒住缰绳,他听见身后传来箭矢破空的尖啸......
他只知道要活着,要去战。
战!唯有战!
十年沙场,他曾在万箭齐发中死里逃生,在断刃折枪时浴血奋战。
而今,也决不能在这最后关头倒下。
但敌军的攻势如潮水般汹涌,长枪折断换剑,剑刃卷边徒手肉搏。
当滚烫的沙地烫得膝盖发麻,贺楠玖吐出几口鲜血,半跪在地,手中仅存的半柄残剑依然直指前方,眼神狠狠盯着前方的敌人。
千钧一发之际,贺楠宸的玄甲长枪如雷霆般劈开敌阵。
三百亲卫的喊杀声响彻云霄,贺楠玖在意识涣散前,恍惚看见兄长铠甲上绽放的血花,与十年前初上战场时的场景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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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楠玖在昏迷一天后苏醒,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营帐里。
贺楠宸赤裸着上身,缠着绷带的伤口还渗着血珠,正坐在床边守着他。
“阿玖,你醒了。”
贺楠玖撑起身子,目光落在兄长背上那两道狰狞的伤口上——那是为了替他挡下致命一击留下的。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别看了,死不了。”
贺楠宸随意披上外衫,动作扯到伤口,却只闷哼一声。
他倒了碗水递过去,“八成是卢荡勾结匈奴设的局,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小子早成沙蜥蜴的点心了。”
接过水碗的手微微颤抖,贺楠玖沙哑着开口:“你明明知道我不是...”
“说什么胡话!”贺楠宸打断他,目光坚定,“祖父嘴上不说,心里早把你当亲孙子。还有母亲...你永远是贺家的人。”
沉默良久,贺楠玖低声问:“老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