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奇武下意识说:“我二哥就想去,但我阿耶阿娘不让!”
原因么,无非就是危险。
圣上却说:“也不是只有在边关才是从戎啊,十六卫每年都有面向平头百姓的招考,天下各卫府定期也有相似的比试,你要是有意,或许可以去试试。”
曹奇武听得有点意动:“岁岁的阿耶,你说的这些是在那儿报名啊?”
圣上看着这小孩儿忽然间亮起来的眼睛,微微一笑:“就算是武试,也是有最低成绩要求的啊……”
曹奇武起初备受打击,过了会儿,又忽的若有所思。
圣上见状,也没再催问,一扭头,问儿子:“小曹是觉得冰锥像剑,所以才去玩儿的,那岁岁你呢?”
他故意板着脸,特别像爹地教训儿子:“几岁了?还干这么危险的事情!”
短短一句话,同时兼具了教训和阴阳怪气这两种情绪。
阮仁燧:“……”
阮仁燧破罐子破摔,觑了他阿耶一眼,爽朗一笑:“阿耶,你毕竟还小,不懂是正常的……”
圣上叫他给逗笑了,抬手一巴掌拍在他刚挨完打的屁股上,惹得老太岁对着他怒目而视!
只是他没想到,下一瞬,圣上却伸手往袖子里一摸,掏出来两只拳头大小、用荷叶包着的东西,很和气地递给他们俩:“吃吧,外边站了那么久,暖暖肚子。”
阮仁燧伸手摸了一下——果然是热的!
干荷叶层层剥开,属于烤地瓜的香味终于弥漫开来。
那是一种独特的甘甜,即便只是闻着,都觉得芳香如蜜!
曹奇武很大方地接过来,还很礼貌地说了句:“谢谢你,岁岁的阿耶。”
阮仁燧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有点想问他阿耶:怎么会想起来买红薯带过来?
再一想,之前他阿耶就已经说过原因了啊……
他别别扭扭地说了声:“想想阿耶。”低头吹了吹,跟曹奇武一起,好像是两只萌萌的小动物似的,凑在一起开始吸溜着吃红薯。
他们在外边说话,里头徐太太同贵妃重申了之前同曹太太说的内容。
贵妃听得有点焦虑——虽然儿子肯定是不指望考科举的,但是两个皇嗣一起在外边念书,大公主过得风生水起,还成了一班的班长,岁岁却面临着被开除的风险……
这要是传出去,难道就光彩吗?
她神情肃穆,跟徐太太保证:“绝对没有下回!”
……
因这事儿在书院里边闹得不小,影响也坏,孟大娘子自然有所耳闻。
孟大书袋如今在国子学做司业,孟家人也已经知道,自家书院里居然还盘着一条真龙(?),所以在对这事儿进行处置的时候,孟大娘子有点小小的疑虑。
只是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通报批评,加大过一次,再有重犯,即刻劝退。
孟大书袋知道了,却是不置可否,只是问女儿:“慧如,你是怎么想的?”
孟大娘子就言简意赅地说:“圣上既点了阿耶做国子学的司业,可见是欣赏龙川书院一贯的行事风格的,既然如此,那就贯彻到底,秉公为之好了。”
“这就对啦。”
孟大书袋听得十分欣慰:“为人处世,但求无愧于心,哪怕是因此丢了我这官位呢,却也得了一个‘直’字,很值了!”
这会儿还是龙川书院处在高位上拣选学生呢,结果没过几天,局势逆转了。
起因是麻太常在单独奏对的时候,忽的问起来:“还请陛下明言,两位皇嗣此时是否都在宫外读书?”
对于朝廷的高层来说,这事儿其实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尤其是在经历过先前的梧桐书馆一事之后。
圣上也无意去隐瞒他们,就跟老太岁身上的秘密一样——就算外人知道了又能如何?
这会儿麻太常忽然间将此事点破,他倒也不是特别奇怪。
当下就应了句:“不错,怎么,太常有什么想说的?”
麻太常面露了然,又问:“如此说来,先前梧桐书馆的事情,也的确是皇长子殿下的手笔了?”
圣上又应了句:“不错。”
麻太常便劝解说:“陛下让皇嗣出入民间,了解百姓疾苦,众生百态,实在是一桩善事,只是皇嗣身边的人,尤其是传道受业的师长,务必得千挑万选才行……”
他说:“宫里边的太傅,都是层层选拔出来的,操守学识俱都出众,到了外边儿,皇嗣们就不定会遇上什么人了。”
圣上听得若有所思:“太常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麻太常遂把事情给挑明了:“敢问陛下,先前皇长子之所以去管梧桐书馆的事情,是否是徐氏引导之后的结果?”
他说:“单说这件事情,其实是好的,纪博士和其女的义举,臣也深感敬佩,只是这绝不意味着徐氏对于皇嗣的利用,就应该被姑息!”
圣上明白过来了:“那麻太常的意思是?”
麻太常遂说:“龙川书院的院长孟思齐现下正在国子学任职,知会他一声,叫他把徐氏撵走吧,这样品行不正的人,不该留在皇嗣身边。”
圣上不置可否,倒是使人去传了孟大书袋来,让他与麻太常共同协商此事。
孟大书袋断然拒绝:“臣在朝中,做的是国子学的司业,与龙川书院有什么关系?”
他说:“朝廷统辖的是国子学司业孟思齐,不是龙川书院的院长孟思齐,让国子学的司业撵走龙川书院的一个老师,岂不是不伦不类?”
麻太常被他堵住,哑口无言,良久之后才说:“孟司业何妨稍加变通呢……”
“一码归一码!”
孟大书袋坚决不肯松口:“如若徐格非有罪,那就用律令来惩处她,直接越过书院,要求开除一位老师,这不合情,也不合理!”
麻太常平时特别会咬文嚼字,但他偏偏遇上了孟大书袋。
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孟大书袋岂是浪得虚名!
最后麻太常铩羽而归。
起初圣上也没多想,哪知道过了两天,夏侯太太进宫来跟贵妃悄悄说起这事儿来了:“我怎么听说……”
也是麻太常那一套的说辞。
阮仁燧一瘸一拐地出来,软糯糯地叫了声:“外祖母,这是怎么回事呀?”
夏侯夫人大惊失色,震惊之下,不由得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天呐,这是怎么回事?!”
贵妃不以为意:“没什么事,我打了他几下,有点肿了。”
夏侯夫人又气又急:“你打他干什么呀!”
赶忙叫外孙到自己跟前来,解开衣服很小心地查看了一下。
她心疼坏了:“你阿娘的心真是铁打的,怎么能把孩子打成这样呢!”
说着,搂着他,心疼得掉了眼泪出来:“我可怜的岁岁哟,这得多疼啊……”
贵妃没好气道:“没冤枉他!”
又把儿子干的那些事情给讲了。
夏侯夫人隔辈亲,这会儿都开始蛮不讲理了:“那不是没出事儿吗,真是的!”
娘俩儿你来我往地说了会儿,才把事情绕回到正题上。
“就是说那个徐氏,是从前荀相公的女儿,她大抵是知道岁岁的身份的,所以才让他去干这个事情……”
阮仁燧有点担心他阿娘生气,当下目光带着点忐忑地看了过去。
贵妃却仍旧是不以为意:“知道就知道呗,这有什么。”
那边祖孙俩都吃了一惊,当下异口同声道:“你不生气?”
贵妃反倒觉得他们俩的反应奇怪:“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理所应当地说:“我们岁岁可是皇长子呢,这身份怎么了,拿不出手吗?”
又就事论事:“如若徐太太是借着岁岁的身份牟利,亦或者是存着什么私心的话,我一定饶不了她,可她如此为之,是出于一腔善念,又何必去吹毛求疵?”
最后还说:“我看岁岁很喜欢她呢,不换,就要这个班主任了!”
阮仁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又开始摇尾巴了:“阿娘,你真好!”
等晚上圣上过来,贵妃还说一句别的:“且她也不容易,首相之女,如今在书院教书,言谈举止却都坦荡自若,也是难得。”
圣上有点诧异:“也有人来跟你说这事儿?”
一句话说完,三个人都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儿。
太巧了点。
各自循着自己的那条线路去追索了一下,没想到却汇聚到了同一个人身上。
……
“荀氏夫人?!”
阮仁燧实在是吃了一惊:“她不是去东都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那是徐太太同父异母的姐妹,因先前的种种缘由,同夫家和离,带着受伤的幼子,同兄嫂往东都去了。
她兄长要在那儿呆三年,按理说她也会随从才对,怎么才几个月,就又回来了?
易女官悄悄地告诉他们:“荀氏夫人的幼子殇了。”
贵妃有点茫然:“谁?”
圣上却是面露了然。
“就是荀氏夫人跟德庆侯世子的小儿子。”
易女官轻叹口气,细细地解释给贵妃听:“他之前在霞飞楼的楼梯上,动手打了徐太太的女儿,结果自己跑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贵妃明白了:“她肯定特别恨徐氏吧……”
易女官脸上的表情有点古怪:“听说荀氏夫人跟荀侍郎夫妇也决裂了,这次回京,是在东都住不下去,来投奔女儿的。”
荀氏夫人的女儿,就是颍川侯府的世孙夫人。
阮仁燧面露讶然:“她跟荀侍郎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吗,怎么也决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