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第82章 081
  连绵的云遮蔽天空, 夜色浓稠得无法散去。雨珠拍打着玻璃,汇成细流、蜿蜒爬行,留下道道冰冷的水痕。
  一墙之隔, 在足以遮风避雨的这片昏暗空间内, 细碎的月光从窗洒落。赤坂冶背靠墙壁坐在床上, 听太宰治嘀嘀咕咕地抱怨着森鸥外, 零散地复述了遍对方的话。
  赤坂冶耐心听完后, 就问了一句话。
  “我可以去杀了他吗?”赤坂冶问。
  太宰治:“……??”
  他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了。
  “不可以。”他立刻表示, “你杀了他的话, 横滨很快会再次混乱起来。港口mafia现在是……”
  “你继任首领不就好了?”赤坂冶干脆利落地打断。
  太宰治:“…………”
  这次他直接把眼睛瞪圆了,露出些匪夷所思的神情。
  这反倒搞得赤坂冶有些不满。
  森鸥外有没有找他麻烦他不是很在意,他反而比较介意其中另外的部分——这个局事后回看显得如此明显, 在织田作之助已死里逃生的现在, 有人打他主意、对他恶意如此之大的事他大概率不会无动于衷。
  按常理来说, 隐患存在就需要解决。
  那位港口mafia的首领显然也这样想。一位异能强大的前杀手在外面逍遥, 显然叫他坐立难安了。这位首领言语间的指向性已经相当明确。
  ……啧, 怎么回事。
  太宰治怎么会没有篡位的打算呢?
  说好的现任首领就是篡位上来的呢。有个这样的老师,太宰治怎么就不想着继承一下优良传统呢?
  明明在干部之位上工作相当尽责, 却半点没有升职的打算?这对吗?这不对吧。
  赤坂冶试图挑拨离间,淡淡说道:“他即是你的老师、又是你的首领, 一个对组织掌控能力如此强的首领,不可能不知道织田与你的关系吧?”
  ——他就差没明着讲‘那个森鸥外是故意这样做的’了。
  老师要拿自己朋友祭天, 是个人都会不爽吧?
  太宰治都不生气的吗?明明他老师对他的恶意已经如此明显了?
  赤坂冶审视着他的表情, 那种意味明确的目光叫太宰治略微垮下脸、做出有些郁闷的模样。
  这话不好听,他不爱听。
  于是他直接转移话题,质问道:“你为什么还没离开横滨?”
  赤坂冶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过……好吧,由他来说这话确实很奇怪。毕竟太宰治也没对他发难。
  他讪讪收回目光, 不吝啬于坦露自己的窘境,坦然道:“正规途径都被管控了。在等偷渡船。”
  这回换成太宰治投来意味不明的幽深视线了。他的鸢色眸子在黑夜里沉甸甸的、显出更深邃的色彩。
  啧,明摆着的谎话。
  ……他分明是想找机会再去看一眼他弟弟。
  太宰治端详着对面的人。
  那看着有些凶的、脸上带疤的男人将视线瞥向房间角落,移开注意力。他思绪似乎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平静的表象下藏着隐约不快。也不知他究竟是因为谁的原因感到不快。
  “织田作问他说,这样做会不会后悔。”
  太宰治冷不丁开了口。
  赤坂冶果然立刻投来视线。
  他知道太宰治在说谁,因为有且仅有唯一的那个选项。尽管行动不便,他还是趁着早期无人盯控时去试着转了一圈。可惜佐久间和真联络过家里后,针对又富又贵的家庭,医院配备了额外的人手,病房更是被密切监控起来。可惜……幸一他根本就没醒。
  如此一来,他就算强闯进去也毫无意义。
  赤坂冶只能耐着性子在这里等。
  太宰治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对面人呼吸的细微变化、脸上的微表情,无不在说明——他在紧张。
  太宰治在心里咂舌,而后耐着性子为他重复织田作之助最后与赤坂幸一的对话。他心情有些复杂,但尽可能地、他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你弟弟说……你一直在教他、教他顺应心意做出选择、教他如何让自己不要后悔。”
  “……他说,他做到了。”
  赤坂冶一下愣住了。
  他瞳孔骤缩。
  此时此刻,他无法用言语描绘自己的心情。
  兄长照顾弟弟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人不可能拿着攻略规划人生,人的一生亦不是冷冰冰文字写下的难题。局部最优解和全局最优解,究竟如何选择、如何取舍、如何共存?
  只是以人生为题的话,这对常人来说无意义的讨论,在赤坂幸一这却有了不同——哪怕是仅有一次的人生、他仍切实地握住了获得全局解的钥匙。
  然而人类毕竟无法全知全能,受限于个人认知和思维局限,永远的永远,他都会发现更优解的存在。
  他永远在做错事,永远在恐惧,永远在后悔。
  而这样的弟弟,赤坂冶看了……会心疼。
  他花了很多很时间、废了很多很多口舌,希望他自私一点,希望他快乐一点,希望他能将自己的意愿放在第一位。
  意义与正确本就是人为的定义。
  不要问‘我该怎么做’,要说‘我想怎么做’——为自己‘本可以做得更好’而感到不甘是正常的,但那些原本与他无关的事,赤坂冶不希望弟弟用那些来惩罚自己。
  天才早慧但不意味着心智成熟。
  他不希望幸一异能暴露,不希望幸一永远依靠异能做出选择,不希望旁人依靠他的异能获利。
  ——这他妈是他弟弟,不是某个工具的载体。
  人在被赋予的同时、也会被剥夺走某些东西,有些人只看得到赋予,但赤坂冶的心是偏的,他只看得见剥夺。
  为此他支持弟弟主动做出的一切选择,看着他一点点摆脱童年怯懦沉默的样子,看着他一点点绽放出光彩。
  赤坂冶一直陪着他。
  赤坂冶总是在担心。
  直到这一刻。
  太宰治几乎能看到他那瞬间失控的情绪。那般激烈澎湃的情感从内心涌起、一口气堵到喉间,又向四肢百骸扩散。他喉结微滚,遮掩般地眨了几下眼睛,气息略有起伏。热烈却无法将人烫伤的感情马上就要从他躯壳溢出。
  可他什么都没说。
  他沉默片刻,只是微微笑起来,像是一瞬间脱去什么枷锁般,仿佛肩头一松。
  温柔的笑意从他眼中流露。
  他说:“不愧是我弟弟。”
  房间内短暂地静了下来。
  淅淅沥沥的连音、偶尔敲上来的重音、不同节奏带来的韵律感,如珠玉轻叩,在窗上不急不缓弹奏着。
  “……亲爱的,你真是我的天使。”
  赤坂冶忽然切换了语种。也不管太宰治究竟听不听得懂,他压低声音,裹了蜜糖的甜蜜言语如此自然地从他唇齿间流出,“你每次来都带来最关键、最要紧的消息。我该怎么描述我现在的心情才好?”
  太宰治原本安静歪头看着他,结果这下好,对方第一个词出来,他就被镇在原地。
  赤坂冶放松了下来,于是他的话反倒梗在喉间。
  ……既然在这按兵不动的等待,说明赤坂冶知道他弟弟依旧处于昏迷中、还未醒来吧?所以他也知道,这两句话……是他弟弟被送进医院、陷入昏迷前就说出口了的吧。
  太宰治僵了许久,还是勉强问出这句话。
  他声音很低,仿佛每个音节都有那么重那么重。
  “……你知道,我本可以下午就告诉你这件事的吧。”
  “嗯,我知道。”赤坂冶换回了日语,语气依旧温和,“不过无所谓。你现在会告诉我,就已经足够了。”
  太宰治又哑巴了。
  他沉默了一会,再次更换话题。
  “……你有在战场生活过的经历?”
  “小时候的事了。”赤坂冶身体往后靠,随意说道,“而且也说不上是生活,充其量算是流浪。”
  算算时间,赤坂冶在来到横滨之前的那几年还在世界大战末期。战争能轻易毁掉、改变一个人的生活,更毋论他大抵是在战争中出生的。mimic他们就是离开战场后再也无法回归日常的军人,而赤坂冶……他更像是被家庭治愈了伤口。
  只不过有些伤痕,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消失的。
  “你一个人?”太宰治问。
  “跟我父亲一起……啊,我是说我生父。”
  赤坂冶沉吟片刻,而后歪了歪头,说,“我感觉你已经差不多知道了?你那位首领不可能什么都没说吧。但总之……嘛,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战争结束前我跟着我父亲一起,然后某天异能失控,不小心上了通缉。然后他就干脆把我塞到日本,拜托朋友收养我。”
  能在那种乱世带着一个小孩流浪、能在需要的时候找到条件优越的朋友托付、能教这个人保留下来许多……微妙的战斗素养,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沦落到居无定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