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赤坂冶只是应声。
“但找不到啊。”太宰治收回视线,有些空洞的目光望向街道尽头,“织田作也说……我大概找不到的。”
赤坂冶没有说话,安静等待着。
片刻沉默后,太宰治忽然又说:“森先生害怕我篡位、想要赶我走。他对织田作有些忌惮,对你更是。你是我们之中唯一没有栓缰绳的人。”
赤坂冶笑着说:“看来我这些年的努力还有点成效?”
太宰治又转头看他。
他今晚似乎总是在笑。
赤坂冶接着问,唇角依旧挂着弧度:“那你准备怎么办?被首领忌惮了可不好办。”他旧事重提,“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吧。你要篡位吗?我帮帮你?”
太宰治也忍不住失笑。他无奈道:“让森先生再活一会吧……我会问问他有没有留我的相册的。”
赤坂冶:“……”
那几声笑很轻,连着那句话一起,叫赤坂冶不由怔了下。回过神后,他很快拧起眉头、兀自纠结起来。
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好吧。”他嘀咕一句,“看在相册的份上。”
太宰治又是笑。
因为他看到赤坂冶唇角的弧度被拉平了,看起来仍是不太情愿的样子。有点可爱。
以及,赤坂冶这反复的问话叫他不由自主想象了下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叫中也、织田作、甚至赤坂冶给他打工的情景。这家伙不是那么容易拴住、会轻易改变主意的类型,要叫他给你当干部,得先折断他的骨头、磨掉他的意志,叫他跪在你面前才行——那画面,好像也有点有趣。
当然,也不是没有另一种解法。
这感情牌这一招打到极致……他就会心甘情愿、放弃一切留在你身边了。
不过看着好像有点可怜。
太宰治想象着那个画面、再看旁边毫无所觉的人,自顾自乐了一会。好一会,他才接上后面的话。
他轻笑一声:“所以……既然夺走生命改变不了什么的话,我准备去另一侧试试。”
嗯?
赤坂冶下意识想。
太宰治居然会这么有善心?
不过很快他就将思路扭转过来。
有足以影响太宰治的能力的、对向善有执念的……好吧,还能是谁?看来他不需要担心织田了?
“你怎么想?”太宰治征求他的意见。
“……我怎么想?我没什么想法。”赤坂冶语气有种‘你问我?’的意思。他原本想截断在这,顿了顿,像是担心自己显得敷衍一般,又补上几句。
“黑与白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在其中一方眼中的黑,在另一侧就会变成截然不同的意义。罪恶是随着人类而生的,那么已经脏过手的、只能选择这条路活下去的人,他们的生命就没有意义了吗?我没办法替他们判断。”
赤坂冶慢吞吞说着,“我唯一能做的选择是……我希望我在意的人生活在一个稳定的环境中。而绝大多数情况下,秩序为之服务。”
……好吧,他就知道。
太宰治心说。
他早就说了,赤坂冶是个非常好懂的人。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他的底线非常清晰。只要不越过那条线,其他任何事他都不在意。
不过他心情还是很快松快下来,因为赤坂冶又不情不愿接上一句:“所以这么看的话,森鸥外活着也有点价值。”
——真的假的?居然还非要绕着弯子来……这时候怎么不那么直言不讳了?
太宰治忍着笑:“你怎么不说你支持小矮子上位呢?”
“什么?你希望我说?”赤坂冶问,“那我真说了?”
太宰治彻底忍不住了。他差点笑弯了腰。
赤坂冶就瘫着张面无表情的脸、任由他一边笑一边锤,还要暗自腹诽他凭什么这么看不起中也的脑子……搞什么搞什么,中原中也要当首领的话,肯定行的啊!
太宰治不置可否,也不打算跟他讨论这个问题、不打算评价他对朋友的过分溺爱。他觉得这样也挺有趣的。
“那你呢?”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好半天才直起腰、长出一口气,“你被钟塔通缉,这次又解决了同样在他们通缉名单上的mimic……他们一定会注意到你的存在。你接下来打算去哪?”
赤坂冶在心里撇嘴,面上不动声色。
他重新放柔语气,温和地说:“我准备去旅行。”
“旅行?”太宰治像个复读机。
“嗯,旅行。我还记得其中一部分,所以想去走走……当年逃亡时走过的路。”
他们两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一边听着雨声、一边谈着漫无边际、平日绝对不会提起的话题。
“你说得对。”赤坂冶干脆地承认,“异能力和武器和工具,其实没什么两样。能做到什么地步、能派上什么用场,终归要看握有他们的人。可惜我有心结。”
“我其实早就想去了,想去走走看,想去……故地重游?顺便再看、能不能把我的通缉从他们的名单上摘下来。躲躲藏藏过一辈子也太累了点。”
他后半句的语气里有些抱怨的成分。那种轻松、又不顾及后果的态度听得太宰治都沉默了。
他心情指数又开始直线下跌,好一会,才开口问道:“你一定要去吗?”
“嗯。”
“哪怕可能会死?”
不知是意料外还是意料内,赤坂冶笑了笑:“本质上来说,生与死只是两种不同的状态,没有好与坏之分。我们所有人都在经历名为生命的这场旅途,我们走在相同的路上,就注定会在终点相会。”
太宰治沉默:“……”
“这么想来,你喜欢自杀还挺好的。如果你很早死了,我就不用等你太久了。”
太宰治沉默不下去了。
他抗议道:“……你自己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殉情的话,一起死才叫殉情啊?!
赤坂冶又微微笑起来,不与他讨论这个话题:“而且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我会努力的。”
他忽然转身、拉住他的手臂。太宰治没好气地转过头来。于是赤坂冶又笑。他俯下身、吻了吻心上人的唇角,轻声道:“再多享受一下活着的时光吧,不急着度过三途川。”
太宰治:“……”
他眼神一瞬间有些空洞,语气变得缥缈起来。他像是真情实意感到困惑:“你相信人死后会在另一个世界重逢?你是教徒吗?你真的相信灵魂的存在?”
赤坂冶没有犹豫地回答:“不信啊。”
“……”
这次太宰治是真愣住了。
赤坂冶笑着放开他,重新转过身去,与他并肩。
他慢慢走着,手上伞撑得很稳:“但不管我信与不信,都无所谓。如果有彼世的存在,那么灵魂将会重逢,而如果没有,永恒的安眠也是种拥抱。我认为,能够泯灭是种幸运。”
他今天晚上说了很多很多话,像是要把过去未能与他谈及的、未来也许会说与他听的话一次性讲完。他懒得管那么多了,将自己一次性敞开来、放在这里供人翻阅。
如果不是这个特殊的处境,也许他永远也不会这样做。但至少现在,他不打算去考虑对方听后将如何看待他。
……兴许在太宰治眼里,这样的想法都有点矫揉造作、庸人自扰吧?毫无价值与意义——
可意义本来是个什么东西来着?
赤坂冶将视线落到地上,看着水洼中荡漾的灯影。他唇边带着抹随性的笑,像是在念颂词:“人世间只有苦难,活着的每天都是地狱。但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敢死去。”
他在颠沛流离中诞生,出生时就被母亲抛弃。父亲带着他像带一个累赘,从有记忆起的每一日都饥寒交迫、没有安身之所。他记得雷区突然爆开的巨响,记得硝烟与血腥气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记得饥饿时人脸扭曲的表情,记得皮肤被咬穿、牙齿黏上来时的感受,记得他清醒过来后那种几乎将他淹没的窒息感。
死亡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即使跨过那条线、他就能得到一切也不行。
他害怕死亡,害怕那种失控感。
无法支配自己的恐惧萦绕在他的内心深处。
所以……
“所以我觉得你很厉害,太宰治。”他鞋底落在水洼里,溅起一片水花,荡起阵阵波纹。他略微垂眸,看着脚下的路,而后又回头看着雨夜里被淋湿了肩膀的太宰治。他只是在那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赤坂冶笑了笑,折返回来,重新将他笼在伞下。
看见他的表情,赤坂冶笑道:“这么意外?我居然没告诉过你吗?”
太宰治沉默片刻:“……你不如问,你究竟说过什么。”
“我觉得你有一颗很坚韧很坚韧的心,太宰。”
他微微笑着,垂下眸子,“你好勇敢啊,真的。活着的每一日都是地狱,但你却在不断确认活着的意义。你居然会去找寻乐趣?你居然会去追逐不存在的东西?对我来说,每一次走上死路都需要莫大的勇气,可你却在自杀里确认自己活着。活着对你来说才是真正消耗勇气的东西,可你依旧站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