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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都市言情 > 冬日花火 > 第21章
  她明白的,她知道的,她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也都不应该做。
  她注视着郑汀雨的离开,注视着她的消失、注视着焚化室的那扇大门关闭、注视着那片大火,吞没郑汀雨的身形。
  痛若捣髓,泪如雨下。
  她咬住了自己的右手,浑身颤抖,泣不成声,鲜红的血从她的手腕上淌下,夏云惊恐,想去拉她,可是怎么也拉不开,最后只能攥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哭。
  “不要哭。”
  “不要出声,夏姐,让她安心一点地走。”她颤抖地恳求。
  夏云撇开头,捂住了嘴,泪流满面。
  *
  那天最后,夏云陪着她,和她一起去到台场,遵照郑汀雨生前遗愿,把她的骨灰洒在了那片曾经与她们一起在夜色中等待、仰望过花火升空、划破黑暗的那一刻的东京湾上。
  而后,沈楝一个人从台场走回六本木,在那条她和郑汀雨走过无数次、驻足过无数次的街道上,凝望东京塔。
  她和郑汀雨一起看过这座红白色的铁塔亮灯的时刻、亮着的时候。
  唯独没有看过,它在夜色中静静熄灭着的模样。
  原来,它午夜十二点就关灯了。
  原来,它的光亮,熄得这样得早。
  等不到天亮,也陪不了失去支柱、失去光明的人,度过这漫长的黑夜的。
  沈楝笑着哭,哭着笑,与这无边的暗夜融为一体。
  她知道,从此她又是这天地间一条流浪的狗了。
  可是郑汀雨想让她做个人。她那么辛苦地拉起她、那么尽力地爱护她、那么虔诚地期待她,她怎么舍得让她失望?所以她不能折下腰,像狗一样跪趴在地上,她只能擦干泪,直着腰,继续前行,继续在人生这条无分昼夜、没有四季的暗道里前行。
  2011年,《未闻花名》热播时,她们一起在电脑前看番,看到最后一集所有人送面码离开时,沈楝难忍感性,哭得眼睛通红。
  那时候郑汀雨心疼她,帮她擦着眼泪,逗她:“小朋友,你怎么好像变得爱哭了呢,是因为有姐姐在了吗?”
  “要是有天我不在了,你也会哭得这么可怜又可爱吗?”
  沈楝那时候气恼郑汀雨口无遮拦说晦气话,一秒止哭,皱着眉头驳斥她:“我不会哭的。你不要说这种话,我不喜欢。”
  郑汀雨反应到她的避讳和在意,笑弯了眼,亲她一口,认错:“好,对不起,我错了,我不乱说了。”
  郑汀雨离开后,沈楝没有食言。
  她如常地吃饭、睡觉、上课、下课,真的很少再哭过。
  除了睡梦中。
  除了有一天无意间打开卫生间第二层的抽屉,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郑汀雨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半个抽屉的护手霜。护手霜最早的生产日期是——2013年12月,那时候,郑汀雨已经病重。
  除了有一天,她打开冰箱,想要煎一块牛排,可是无论如何都撕不开那块牛排的外包装塑料袋,也找不到平时厨房使用的那把剪刀。于是她再次试着用手撕,但冰冻过后的牛排外包装袋竟突然直接割裂了她的手指,血珠渗了出来,坠落一地。
  其实不是很疼的,但是那天,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是很崩溃,就是有无法自抑的委屈和悲伤向她袭来,让她绷不住嚎啕大哭,一直哭到气喘吁吁、黑夜又代替了白昼。
  *
  2015年,按照郑汀雨对她的期待,沈楝飞渡大洋,去到了美国读研。从此,除了每年夏云女儿生日她会往日本寄去礼物,她再也没有踏足过日本。
  东京塔与富士山都埋葬在了她黑白色的梦里。
  2020年,沈楝博士毕业,搬到了新泽西州这座沿海的城市,入职了现在就职的这家生物制药企业。
  2022年12月,她去纽约出差,衣冠楚楚地走过人流如织的街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歌声:“you are always gonna be the one(你将永远是我的唯一)……”
  “今はまだ悲しいlove song,新しい歌 うたえるまで……”
  是亚洲面孔的街头艺人在唱宇多田光的《first love》。
  沈楝忍不住驻足倾听,闭上眼睛,轻轻跟着哼唱。
  她想起了那一年那一日她们一起看的那一场冬日花火,想起了郑汀雨那动人的侧颜、那双柔亮的笑眼,还有她凑近她时轻轻说的那一句:“很高兴认识你,沈楝。”
  泪水忽然无法克制地汹涌溢出。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郑汀雨。”她在心中无声地回应。
  可是,我很想你啊。
  郑汀雨。
  *
  2025年1月,在满座宾客好奇的瞩目中,沈楝噙笑说:
  “她叫郑汀雨,是一个很优秀、很漂亮的人。”
  “我很爱她。”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下文,可是沈楝垂下眼睑,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弯唇,却是不肯再说了。
  “阿姨,我突然想起来,家里忘记关窗户了。雪下得太大了,积雪怕是要化在我的地板上了,抱歉,我得先回去了。”她找借口请辞。
  陈之往母亲错愕,分明对沈楝的爱情故事还有所好奇,意犹未尽。但到底是有分寸的人,她克制住了,没有强留。
  沈楝和全场的人礼貌道别,最后祝福一次陈之往母亲后,转身离开。
  别墅外,风雪大作。
  陈之往从餐厅里追出来,给她递上了一把伞,让她之后去公司捎带给她就行,沈楝道了声谢,撑开伞,跨出了大门。
  寒夜凄清,雪花落在伞面上,发出几不可闻的簌簌声。
  沈楝忍不住伸出手,探到伞外,用手心接雪。
  无名指上,银色的萧邦戒指,在指缝间闪耀的雪色中散发着柔润的光泽。
  沈楝慢悠悠地走,并不着急回家。
  家里没有忘记关了的窗,她只是不想继续往下说了。
  她不想听到他们对她说的那一句“i'm sorry”,不想看到他们对她投去的同情、怜悯的眼神。
  因为在她心里,自己并不可怜。
  郑汀雨未曾真正离开过她。
  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怨恨过天地、憎恨过命运、想不明白过,如果人生的一切都是转瞬即空,不管你多努力、多拼命、多用力地去抓住、去珍惜,命运依旧可以随时戏弄你、践踏你、摧毁你,那么人生相遇、相爱、认真生活、温柔相待,到底有什么意义?
  到头来不都是一场空、都是徒劳吗?
  可是后来,她越来越多地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在痛苦焦躁的时候、在想要妥协、想要放弃、想要就此沉入黑暗的时候,想起郑汀雨。
  想起她鼓励过她的要勇敢、要耐心、要照顾好自己。
  想起她说过的:“沈楝,我们一起挑战一下怎么样?”
  想起在病中她把修好的手表戴回她手上时,温柔宽容地问她的那句:“五颗快乐钻,只剩四颗了。但还有四颗,不是吗?”
  想起那一片曾经笼罩过她们全身的白色月光。
  “人生是好苦,但也不是一点糖都没有。”
  “是不是?”
  耳际仿佛又总能再响起郑汀雨那清甜狡黠的嗓音。
  她渐渐发现,也许相遇短暂,人生漫长,但有些人,相遇的那一瞬、命运交相辉映的那一刻,燃起的那一刹花火,已足以照亮一个人的一生了。
  郑汀雨确如她所说,依旧在她身边。
  她在她的记忆里、她的身体里、她的灵魂里、长存于她生命的每一下呼吸中。
  人生虚无,但爱可以永恒。
  也许这世上确有另一个世界、有下一辈子。等她结束了这一趟或许过于漫长的人生旅程,郑汀雨已经像曾经每次她放学晚归时那样,点起了一盏暖灯,静静地在家里等着她了。
  只是,这一次分别,时间久一点而已。
  沈楝垂眸,吹散手中堆起的那捧雪。
  海风随着她吹出的热气,卷起片片雪,白雾朦胧了她噙笑的泪眼。
  她只身走入风雪里。
  ——“把我的骨灰洒向大海吧。”
  ——“那我以后想你的时候,要去哪里找你?”
  ——“傻瓜,海是流动的。从此,有海风吹过的地方,空气里就有我的存在。也许是在云里,也许是在雾里,生命总归会有再相逢的时候。”那时候,郑汀雨如是和她说。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写在故事最后的话:
  其实已经不记得最初想写这个故事的契机是什么了,但是记得当时想写的愿望非常强烈,以至于很快就写了好几个片段的草稿。
  写的过程中,因为一些情节和细节,我有突然怀疑过自己,这样生离死别的故事我曾经写过,那么我再写,算不算在重复讲述。因为一直以来,其实有在刻意规避一些写过的类似的故事设定和想要表达的故事主旨。(虽然中途也一度怀疑过,这样为了规避而规避,某种程度上是不是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束缚、对自己表达欲的一种压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