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平静的海面掀起巨浪,立刻还击!
剑光对上巨浪,也和易无疆的浮空灵台一样,寸寸碎裂,竟毫无对抗的余地。
陆明霜此举只是出自不甘心再次尝试,见状不妙,即刻收剑,却也被掀飞丈余,胸口一窒,唇角渗出丝丝血迹。
易无疆助她稳住身形,眸中满是冷意与凝重:“天道规则面前,诸法无用,不必再试。”
陆明霜闭上眼,压□□内翻涌的气血:“可我们……”
她咳了几声,衣袍已染上血痕,强撑着睁开眼,“必须去塔里。”
不仅为了等待救助的人,也为了他们自己。若不能打败千秋,便无法终结这一切,过去的胜利都不算胜利。
他们已经来到这里,没有退路。
“知道。我可没打算认输。”
易无疆扶住她,目光落在远处那孤傲耸立的巨塔上,“先退后,再想别的办法。”
万法无用,还能有什么办法?
陆明霜本能想要追问,然而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无声地催促灵舟转向。
灵舟缓缓游弋,很快被吞入灰沉雾霭当中。
灵舟上的二人不知,在他们身后,高耸入云的塔顶仙宫,空旷大殿正回荡着不合时宜的吵闹声。
一人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地跪倒在石阶前,不停叩首,伏地高呼。他身上未染血迹处,仍可见金绣灿烂的白色法衣。
如果这一幕被人看到,恐怕也难以相信这形如丧家之犬的人曾是堂堂摇光派掌门、德高望重的俞相泽。
然而这里并没有人,只有高耸的白玉巨柱和比冰更冷的空气。
俞相泽喘着粗气苦苦哀求:“仙上!祖宗!求您出手帮我!”
“只要您愿意,我一定能再掌人间!”
殿中寂然无声,空旷如坟。
俞相泽一连磕头百余次,不敢以灵力护体,额头早变得血肉模糊,却始终未见上座传来任何回应。
他狠狠咬牙,气息一泄,颓然地向后坐倒。
在龙氏地宫被逼入绝境,不得不耗尽灵力强行开启仙人引路符,勉强逃回登仙台,已是将近一个月之前的事了。
那之后,气息衰颓的俞相泽便一直跪在寒石之上,恳请千秋仙君出手相助。
然而象征俞千秋的金光从未出现一次,仿佛从未存在过。
俞相泽终于崩溃,猛然仰天大吼:
“我替你布局千年,编纂史书,扬你声名,将摇光派基业弘扬至今!如今不慎被宵小之徒算计,难道你要装聋作哑,置我于死地,置摇光派于死地?!”
“我俞相泽到底是哪一步错了?一开始就算没有你,我也能登上掌门之位,摇光派仍是天下第一大派,说、说不定我靠自己也能成仙!”
“对、对……我原也不需要你,跟了你,反而失去一切!你凭何弃我?!”
俞相泽越想越觉后悔,不由怒从中来,竟强行祭出摇光派镇派之宝“摇光印”,朝高高在上的宝座轰去!
一时间,整座大殿震动,浮尘簌簌坠落。
一道极淡的影子在上方浮现,宛如光华笼罩。
俞相泽一凛,心中蓦地升起一股压迫感。
“仙、仙尊?”他浑身颤抖,眼神中带着不
可置信,还有一丝重新升起的侥幸,“仙尊,真的是您?”
“晚辈刚刚那都是气话,您大人大量,不会跟晚辈计较,是吧?”
俞相泽彻底跪倒,俯首恳求道:“仙上,摇光派是您亲手建下的基业,您也不舍得撒手不管吧!求您助我一臂之力,这次我不会再出错,我一定要把我们失去的一切夺回来!”
“您既然愿意现身,就再帮晚辈一次吧!”
伴随一股冰寒气息,宝座上方微微亮起,金光缓缓扩大,灿若烈阳。
俞相泽原本委顿如泥,这一刻精神一震,抬首望去,目中燃起死灰复燃的希望。
“终于……您终于回应我……”他颤巍巍地跪直身躯,准备迎接他倾其所有追随的上仙。
然而,金光散去,缓步走出的却并非俞千秋。
而是一位俞相泽无比熟悉的人。
他一手养大、亲授功法,视为手中利刃的晋琛。
无数年中,晋琛跟在他身后,俯首帖耳,不争不抢,偶尔望向上方,眼神里满是崇敬与恭顺。
可如今——
他立于仙光之下,衣袍胜雪,气息澎湃,周身似有无形灵气环绕,连仙宫都隐隐应和。
俞相泽浑身一滞,仿佛被一股不可名状的威压锁住喉管,难以呼吸。
仅仅过去月余,他甚至已经判断不了晋琛现在的修为。
那种力量,已经超越了他所能触及的层次。
更令人窒息的,是晋琛平淡如常的眼神。
礼貌依旧,甚至微微带笑,却居高临下,毫无敬意,和对待芸芸众生的蔑视如出一辙。
好像他从很早以前就审视着一切,将俞相泽落魄的丑态收入眼底,然后,淡淡一笑。
仿佛他们之间从无师徒情分。
“……是你?”俞相泽摇摇晃晃站起,嗓音干哑。
“是我。又见面了,师父。”
晋琛神色平静,像以往无数次拜见俞相泽那般,却稳稳立在高台上方,无声地俯视下来。
俞相泽瞳孔紧缩,内心升起一股闷火,瞬间想起无数个片段——
他记得,这个弟子资质虽然尚可,却出身普通,本来不配拜在摇光派掌门名下。是他在山门外跪了九九八十一天,跪到奄奄一息,才让俞相泽一念兴起,收他为徒。
他记得,晋琛入门后一直很刻苦,却不是众弟子中最出色的,唯一值得称道的是他的忠心。曾在生死关头,不自量力地挡在俞相泽身前,险些丧命。
那之后,俞相泽将晋琛视为心腹,着重栽培,并逐渐让他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无论是何种命令,晋琛都从无违背,并总是能超出预期的完成。
俞相泽以为晋琛会永远服从,刻意将他打磨成最合手的刀子,谁知最后竟被刀子反刺。
如今地位调转,他狼狈跪地,晋琛却被俞千秋扶上青云。
“你来做什么?”俞相泽咬牙,不甘地问,“仙上呢?我要见仙上!”
晋琛闻言,缓步走下高台,脚步稳健从容,仿佛这偌大仙宫都任他游走。他走到俞相泽近前,微笑望着这位曾经主宰他命运的旧主。
两人相对而立,俞相泽却感到由衷的压迫。
这个弟子,何时已经长得这么高,高出他大半个头……
“师尊,”晋琛嘴角微弯,语气恭敬,却不见往日谦卑,“何必闹得这般狼狈?”
俞相泽听得“师尊”二字,心头一震。那声称呼,此情此境听来,比冰水更冷。
他看清晋琛眼中的平静,分明是不动情的嘲弄——如在看一只年老体衰仍妄图咆哮的野兽。
俞相泽心中憋着怒火,却终究没敢露出分毫,只能强作沉稳道:“你……既还唤我一声师尊,想必心中还存有旧情。我这些年为仙上奔走劳碌,虽有疏漏,却也无大错,忠心始终不变。你……你可否在他面前为我说几句好话?”
晋琛垂眸,语气温和:“师尊莫急,仙上不会轻易放弃可用之人。”
“对,对对对。”俞相泽连忙道,“你劝仙上,若他出手,夺取建木不在话下。只要掌控天梯,收回整个修真界也是水到渠成,到时我还能为他效力,继续统御仙门,完成仙上心愿……”
晋琛微微抬手,制止了俞相泽未尽之言,“仙上已经给过师尊机会,师尊却没得到建木。眼下仙上另有筹谋,建木的事,得往后搁一搁。”
俞相泽又被徒弟提醒了一遍激扬海那场大败,心中五味杂陈,脸皮红一阵白一阵。
晋琛见状,温声劝慰道:“不过师尊也不必计较一时得失。待登仙台建成,天地法则都将握在仙上手中,到时候,无论你曾失去什么,都能重新夺回。甚至,比从前拥有的更多。”
他顿了顿,眼神中浮现一抹深意:“建木和摇光派,区区下界之物,还不是师尊掌中之物?”
昔日晋琛拼上性命才能拜入摇光派,如今却成了他口中的“区区下界之物”。轻描淡写几个字,就将俞相泽多年功业踩进了尘土。
俞相泽怔怔望着晋琛,半晌未动。
那曾经侍奉他如亲父的少年,如今已贵不可言。而他俞相泽,天下第一大派掌门,竟要靠仰人鼻息活命。
他心中千念翻涌,酸楚、耻辱、愤怒……却终究舍弃不了晋琛给出的一点希望,不得不将残存的尊严踩在脚下,讪笑问道:“你说的是真的?登仙台真的快建成了?”
“师尊安心。”晋琛淡笑,不肯多说。
俞相泽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好,好……我听你的。”
晋琛正要转身离去,却又停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下的确有几只小蚂蚁,虽无大碍却很烦人。师尊闲来无事,不妨去收拾掉吧。”
他拂动衣袖展开一片光幕,只见几名修士正苦苦挣扎在怒海惊涛中。
俞相泽立刻认出叶蓁蓁、崔敬臣,还有两个看着也眼熟,是归海剑宗的修士。
要是他没记错,这几人好像只有金丹修为,最高也高不过元婴。晋琛竟打发他去对付这些小辈?!
俞相泽心里憋屈至极,却听晋琛悠悠道,“希望这一次,师尊不会再让仙上失望了。”
俞相泽一愣,明知晋琛狐假虎威,却不敢反抗,嘴唇颤抖着不情愿道:“我……得令。这便去做。”
说罢,再也无法多留,转身匆忙走向殿外。
略显佝偻却仍旧不甘的背影远去,沉重的殿门缓缓阖上,发出低沉轰鸣,将大殿与外界隔绝成两个世界。
晋琛静立原地,良久未动。
当最后一道余光也从殿门缝隙中消失,他脸上的温和笑意也随之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仿佛整个人忽然换了一副面孔。
“登仙台……师尊,您还真信啊。”他喃喃低语,“是不是人走到绝境,只会相信自己想听的话了?”
“无论那有多荒谬。”
他缓缓坐在白玉阶上,掌中轻轻玩弄着一枚印戒。
那是千秋仙君赐下的信物,代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然而晋琛轻佻地将印戒抛起,接住,再抛起……一次比一次更高,直到撞上横梁,偏移方向,咕溜溜地一路滚下玉阶。
晋琛静静看着印戒,并不急着收回。
千秋能欺瞒世人两千年,难道对他们就不会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