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他凝望渡厄渊太久,神魂已经受到损伤。
天地急剧翻转。
渡厄渊中的黑暗猛然涌起,如千万只利爪,从四面八方攀附而上,欲将他拖入沉沦。他举剑反击,却发现黑暗已经蔓延着腰际,四周空气沉重宛如凝固,意志也如陷入泥淖,竟动弹不得。
已经太晚。
他动不得,退不了,逃不掉,只能坠入无尽黑暗之中。
意识到无可逃避的命运,他反而冷静下来,不等黑暗蚕食,他便做好防卫姿态,主动跃入了渡厄渊。
剑势如虹,破开层层黑暗。极速下坠中,耳边风啸如泣,但那道微弱却熟悉的气息始终在前方若隐若现,牵引着他的心神。
简直就像在刻意引导他。
他沉住气,努力追赶上去,心想就算难逃一死,也要在死前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剑光过处,划出明亮的闪电,身后黑暗重新合拢,帷幕般笼罩一切。
不知追了多久,在他濒临力竭时,意料之外,前方竟然透出一道耀眼的白色!
纯净,安宁,宛如一根绳索,又似一条长河,从上而下贯穿无边的黑暗。
一股莫名的希望涌上心头,他不假思索,身形如剑,疾驰入那条盛大的白色河流。
光芒刺目,他不由闭上眼——
下一刻,脚底竟踏上实地。
风声呼啸,天地肃杀,他竟身处战场之上。
剑光飞驰,杀意凛然,仙门弟子列阵迎敌,其中不乏他所熟悉的门派,也有些看上去很陌生……
而在千军万马前,独自立于风中的人,是他的小徒弟。
她一袭白衣,单手指间,袍袖猎猎飞扬,如一杆利剑直指苍穹。
她将一人之身,横于万军之前:“此界为限,寸土不让。”
“霜霜——!”他心中狂跳,喉咙发紧,几乎要冲到徒弟身边。
然而,脚步刚一落下,却踏进一道水洼。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他不由低头——
水面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那是个异常美貌的魔族——长发如墨,五官冶艳,唇边带笑,能把人吸进去的桃花眼中,却总含着几分嘲弄。
他的额间,赤红魔纹如烈焰熊熊燃烧。
他不由一愣,顿时心跳如鼓。
“……这是我?”
他下意识摸向脸庞,却触到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轮廓,额间魔纹烈烈烧灼,一路焦灼至心底。
我是……
是你。
陌生的声音从他心底传来,他本该警惕,却奇怪地想要信任。
“又见面了。魔尊。”那个声音平静地对他打招呼,带一点沙哑,似乎并无敌意。
易无疆怔然伫立。
披风猎猎作响,身体似乎还留在杀意凛然的战场,神识却沉入更幽深的所在。
他并未做声,却听见自己回应:“你是……她的师父?青山剑君?”
声音默了片刻,而后温和道:“你早已知晓答案。快想起来。”
想起……什么?
易无疆一时迷惘。
“没时间寒暄了。”陆青山打断他纷乱的思绪,“你们必须立刻离开。否则只会重蹈覆辙。”
“她在哪儿?!”易无疆急切问道。
“她正在赶来。”陆青山的声音低缓,如风穿林,却说出一句令易无疆心头大震的话,“只有先天灵蛇的身体,能承受‘倏’的力量。”
倏。
易无疆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却感到心惊胆寒。
这一字从陆青山口中说出,四周忽然剧烈震动,仙魔战场化作碎影飘散,幻境开始崩塌。
在纷纷消散的幻影中,一袭白衣的陆明霜持剑飞出,却似乎已经耗尽力气,身体如落叶般缓缓下坠。
易无疆的身躯如水银泼洒般扭曲、伸展,银鳞如流光覆盖全身,身形也随之暴涨,须臾之间便化作一条庞大如山的灵蛇。
他探出蛇尾,将陆明霜轻轻盘绕,稳稳托起。剑修的身躯在庞大的妖躯中,竟显得如此细小,仿佛稍一用力便会碎裂。
“快。快走。”
陆青山的声音在心底回响,却比先前更遥远,仿佛即将褪去。
“走?……往哪儿走,我还不……”
易无疆急促开口,然而尚未问完,他忽然一凛。
时间的长河,唯有先天灵蛇本体,才能逆流而上。
他还没有完全记起,但十分肯定。
这条路,他已经走过一次。
易无疆不再犹豫,蛇身一盘,将陆明霜轻轻卷到身前护住。下一瞬,蛇身腾跃而起,如离弦之箭冲入流年的长河。
无数光影划过周身,既有光阴残影,又有众生百态。
易无疆目不旁视,护着怀中的人,一息不停。
陆明霜睡得很沉,眉心时而紧蹙,时而平静,仿佛一直在与无形的敌人搏斗。
不知过了多久,远方一束微光显现。
如黄昏沉霭,并不明亮,却令易无疆心头一喜。
那是来自深渊之外、真实世界的光亮。
灵蛇之身纵然一跃,震荡间一扇无形的门缓缓开启,又骤然紧闭,将黑暗拦下。
天地为之一清。
那漫长压抑的黑暗终于止步门外,宛如一场被撕裂的梦魇。
易无疆稳稳落下,重新化为人形。
陆明霜在他怀中抬头,额间冷汗未消,眸光却已回复清明。
“师父……你……”她眨了下眼,逐渐意识到他们已经离开渡厄渊。
而此岸,已不会再有师父。
她吞下半声呜咽,在易无疆的搀扶下缓缓站起。
四周昏暗寂静,压抑无声。
他们落在一座虚空般的高台之上,周围无门无窗,墙壁沉黑如铁,却有万缕灵光如蛛丝盘旋,从看不到顶的上空垂落而下。
“这是……巨塔内部?”
易无疆点点头,指向一块隐蔽的石碑,轻声道:“他们叫它——登仙台。”
陆明霜转头看他,目中一震:“我……看到过这里。”
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在那些残破闪回的梦中,她曾看到易无疆只身杀进登仙台,救走被囚禁在此的小织,然后双双堕魔。
那时他有没有发现登仙台的诡异?揪出藏于幕后的俞千秋?
陆明霜心念微动,但随即摇了摇头,并没有问,眼中却多了一分坚定。前世已成过往,他们要面对的只有当下。
她刚刚这样想,高台忽地一震,原本空无一物的黝黑石面,竟张开一道门,隐约可见门后盘旋上升的阶梯。
他们对视。
这一眼,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
从渡厄渊到登仙台,从前世到噤声,疑云尚未散开,但他们的步伐,不会再犹豫。
陆明霜凝剑掌心,淡道:“走吗?”
易无疆低声轻笑:“当然。”
他们肩并肩踏入门扉,身后门扉轰然关闭,而脚下却浮现出古老繁复的阵纹。
转瞬之间,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如山岳倾倒而下。
陆明霜轻拂医修,尝试调动灵力,却发现灵府仿佛封了万年寒冰,回应迟滞。
她脸色一变:“这……”
她的修为竟被强行压制到了筑基期,神识几乎全被封锁,蚀心剑也发挥不出本来实力,成了一把死剑。
这时,阵法亮起幽蓝光芒,虚空的碑面升起,碑文飞速流动:
汝等修为,不过借天地之力堆砌虚高。第一关,废其境界,斩其骄傲,取其本真。
石碑散去,又有两道虚影从阵中升起——
一个是眉眼冷肃的陆明霜,手持仙盟魁首令,已然剑道大成。
另一个是面容桀骜的易无疆,一身魔气未敛,正是鼎盛之年的魔尊。
把她的修为压到筑基,对手却是巅峰期的自己?!
“……无耻!”陆明霜都忍不住骂了句,却忽觉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蹙眉四下张望,像在寻找什么。
她环视一周没有看到,轻声问:“易无疆?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