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梦?”娲泥生眉头一动。
“我昨天晚上做了个一个很奇怪的梦,”方怀义点头轻声道,“在梦里,有个穿着白色长裙、很瘦很瘦的女孩。”
“她站在陡峭的悬崖边上,峭壁上凿着密密麻麻的棺孔,还有数百具木头做的悬棺,每一具棺椁都血迹斑斑,我想提醒她小心,靠过去的时候却一脚踩空,掉进了悬崖边上的一口棺材里。”
方怀义紧皱眉头:“我一掉进去,棺材盖就不知道被谁合上了,我出不去,有很慌张,只好拼命在里面挣扎,在挣扎的时候,却突然看到棺材盖上有——”
他说到这儿忽然一顿。
“棺材盖上写着字,特别清楚,还有一张图,让我……让我……”
方怀义难以启齿的哆嗦了一下嘴唇,手指无意识的紧紧抓着床单,看着娲泥生困惑的双眼,几次三番深呼吸试图放松,却还是吐不出来棺材板上是什么。
“好了好了,说不出来就别说了。”
娲泥生见状立刻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感受到方怀义的身体微微发颤,半是心疼半是不容置疑的说道:“不要再想了。”
“你只是太害怕了,不管是棺材还是血迹,那都不是真的,”她紧紧握着方怀义的手,“我和你保证,我绝不会让你落入那种境地。”
方怀义被她柔软的身躯包裹着,闻言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半晌道:
“好吧。”
他闭上了嘴,把原本要说出来的事从喉咙里咽了下去,听到屋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一个清澈的声音问道:“方首领?”
娲泥生松开方怀义,直起身道:“进来。”
木门应声而开,渌水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走了进来,见到娲泥生也不惊讶,温和的笑道:
“娲泥生首领也在?那我就不打扰了,今天的药先放在桌子上,改日再来找方首领说说话。”
渌水走近一步,把包裹放到桌子上,刚要转身离开,却被娲泥生直接叫住:“你就留在这里陪着方首领,服侍方首领把药吃了,让他不要多想。”
那只属于两个人的温柔在门开的时候,就已经被娲泥生全然收起来了,她站起身来,面色冷淡道:
“照顾好方首领,如果方首领出了什么事、或是在你眼皮子底下犯了心脏病,小心你的脑袋。”
渌水微微一笑,问道:“那您呢?”
“我出去一趟,我要亲手柄苗云楼抓回来。”
娲泥生冷冷道:“他不是要跑吗?我让他求生无路求死无门,拿他的命威胁神仙,我就不信神仙还能无动于衷。”
她伸手缓缓抚平身上的白纱,再拿起床上的面纱遮住脸,随后转过身去,隐晦而温柔的握了握方怀义的手。
“别怕。”她柔声道。
方怀义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半晌,缓缓点点头,率先松开了她的手。
“注意安全,”他轻声道,“早去早回。”
娲泥生颔了颔首,权当是答应,随后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身上白纱翻动,如一只雪白的飞鸟,目不斜视的离开了渔屋,还顺带关上了门。
一时间,渔屋内只剩下方怀义和渌水相顾无言。
这些天外面的人对方怀义有些议论,即便他没有离开渔屋,那些窃窃私语他心中也有些了解。
再见到渌水,便不像一开始的自然,方怀义不由得有些尴尬,后者却没有任何反应,泰然自若的把药帮他从包裹里拿出来,笑道:
“方首领和娲泥生首领的感情真好。”
“是她在包容我,”方怀义实话实说,微微低着头,“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她却很厉害。”
渌水闻言便笑了:“这是哪里的话,您也太谦虚了。”
“您是江岸的领袖,是杀死关风屠的功臣,那些泥水一瞬间就穿透了关风屠的胸膛,这样仅次于神仙的力量,哪里是普通人呢?”
“啊……我,我只是有一些特殊能力,但是头脑远远不像她那么聪明。”
方怀义连忙补充,冷汗瞬间爬满了后背,他解释道:“毕竟对于真正的神仙来说,我们再厉害,也都是普通人。”
渌水瞭然一笑,倒是没有再反驳,继续低着头帮他拿药。
方怀义说完也闭上了嘴,不动声色的低下头盯着床铺,话题终于告一段落,他的心跳却剧烈的怎么也慢不下来。
刚才差一点点,他就说漏嘴了。
在外人面前,那些仅次于神仙的能力、出神入化的泥水是他的天赋,然而只有他知道,那些天赋却是娲泥生的,他不过是一个幸运的、得她偏爱的普通人。
他刚刚和渌水说的是真的,他只是个普通人,他甚至不知道娲泥生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对他青眼有加。
他不知道娲泥生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她有一天发现自己与普通人一般无二,会不会离开。
如果有一天娲泥生消失了呢?
娲泥生消失,他就再也没有神乎其神的“泥水”了,他甚至不能向众人解释为什么,而他从来也不聪明,没有了神仙和娲泥生的支持,他该怎么办?
第548章 三夜未归
“好了。”
方怀义还在发愣, 渌水已经快速数好了药,在一旁道:“今天的药我已经数出来了,一共三瓶, 您一定要按时吃。我就先走了, 江岸那边我还得盯一下进展。”
他说完便要告辞, 方怀义闻言一愣, 立刻回过神来,抬起头疑惑道:“可是娲泥生不是说……”
他的话对上了渌水讶异的目光,后半句“陪着我”便卡在嗓子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了,渌水怔了一下,随后立刻笑起来,委婉的解释道:
“娲泥生首领的话我都记得, 只是今天事情有点多,江岸那边的工程需要我指导, 有一个武器研发需要我从河豚里提取一瓶见血封喉的毒液,哦,我还得给人送鱼。”
他抱着没有药瓶依旧鼓鼓囊囊的包裹拍了拍,那里面有个沉甸甸的东西正活蹦乱跳、左右摆尾,肉眼可见的试图挣扎出来。
“也是不巧,平时江岸有齐融, 也用不着我,今天不知道怎么, 忽然多了不少突发事件。”
渌水无奈道:“就比如这鱼,一个小孩新钓的, 非要我帮忙把这鱼和祖宗十八代都给烤了,还不能等, 只能今天去——如果您不介意,我明天再来陪您吧?”
“不用不用!”方怀义连忙道,“不、不需要人陪,我一个人就行。”
“要不然,我让尹晦明来陪您?”渌水通情达理道,“他很会照顾人,脾气也好,这些日子在齐融身边帮了不少忙,一定愿意来看护您。”
“真的不用了!”
方怀义连连摆手,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一个大男人没问题,药都在桌子上摆好了,又不会出什么事,等阿生回来我自己跟她解释。”
阿生是娲泥生的小名,方怀义这样说,渌水便明白过来,方才让他留下是怕娲泥生回来发难,不由得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您真是善良,”渌水夸赞道,“既然您不需要帮忙,那我就先走了,您有什么事派人来叫我。”
方怀义道:“辛苦了。”
他在床上挥了挥手,送走了渌水,随后发呆神游一样沉默的盯着紧闭的木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晦暗不明。
半晌,方怀义忽然伸手抓着枕头,用力往前一甩!
“砰!”
草填的枕头摔在门上,发出一声闷响,方怀义闻声,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连忙下床抱起枕头,贴在门上小心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万幸,渌水似乎已经走远,并没有听到声音而折返。
“……”
方怀义愣在原地,垂眸笑了一声,随手柄枕头扔在地上,走到桌前拿起一瓶药,看也不看,拧开便将药丸扔进嘴里。
药丸顺着咽喉、滑进胃里,通过他滚烫的血管,慢慢治疗起千疮百孔的心脏。
【可是娲泥生说,你要陪着我】
他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也是万幸,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否则迎面而来的便不是渌水讶异的眼神,而是遮掩不住的惊讶和鄙夷了。
药似乎起了作用,方怀义捂着胸口,渌水讶异的眼神再次浮现在他眼前,如同一根鱼刺,死死扎进他的喉咙。
当他看到那个眼神时,在渌水看不到的地方,方怀义的耳根一瞬间红透了,难堪的发透、耻辱的像血。
他怎么这么没有眼色、这么自作多情?
一个普通人,患有心脏病而已,又不是断了手断了脚、生活不能自理,难道还真以为别人会因为娲泥生一句话,放弃自己的事情整天陪着自己?!
方怀义急促的喘息起来,他紧紧咬着嘴唇,牙齿穿透皮肉,饮到了鲜血的味道。
药效还是不够,他的心脏又开始疼了起来,彷佛有一双手撕扯着他最脆弱的一块皮肉,疼的让人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