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昭所著的《女诫》她并不喜欢,可班昭也的确是史上第一位修撰正史的女子,且金印紫绶,位同丞相。
萧琂抿了抿唇,敛眸掩下眼底略带惊艳的情绪,“原来是这样。”
暮秋时节,文渊阁内四处窗扇大开,凉风轻拂,他额边却有细汗渗出。
许是因这位庶母出身寒门,且姿容堪称绝色,他最初还曾误会过她是个才疏学浅的小家碧玉。
没承想,这位杨元妃不仅棋艺精湛,还是个满腹经纶的才女。
如今他也越发能理解为何克制多年的父亲为何会对她另眼相待。
再联想到她曾经差一点就要成为他的太子妃,萧琂心中腾升起丝丝微妙的尴尬。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即告退避嫌,可他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不知元母妃打算修撰什么体裁的史书?”
杨满愿红着脸道:“不瞒你说,原先本宫还没什么头绪,近来连日前来文渊阁翻看了许多从前没接触过的史籍,才知道原来直接或间接参政的后妃与公主不胜枚举。”
“誊抄这几篇关于疏浚河道的文稿,也是因为太祖年间这几次兴修水利都有高皇后的提议。”
她越说越是神采飞扬,潋滟杏眸似有光芒闪烁,“我想为所有参与过政治的女子列传,让她们的事迹流芳千古。”
若在皇帝面前这种话她是万万不敢说的,毕竟光是前来文渊阁就费了她好一番工夫。
不过此刻话音刚落她也有些后悔了。
若太子将她这番话转述给圣上,后果不堪设想……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太子并没有表现出反感,更多的只是惊诧。
半晌后,只听萧琂缓声道:“文渊阁这边虽藏书颇多,但宫外翰林院亦有大量未载入史册的起居注,如若母妃有需要,儿臣可以为您效劳。”
闻言,杨满愿喜上眉梢,“当真?那真是太好了!”
略顿了下,她又赶紧认真道:“对了,这事还请太子殿下帮我保密,千万别让圣上知晓,否则……”
这时,门外骤然响起一道冷沉威严的声音,“否则什么?”
杨满愿呼吸猛滞,整颗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
随即,高大威挺的男人阔步走来,他身着明黄色纱缀绣八团龙袍,周身携着一股凛锐之气。
萧琂即刻作揖行礼,面不改色,“见过父皇。”
杨满愿也慌忙福身行礼,颔首低眉,“臣妾参见陛下。”
皇帝冷冷瞥了她一眼,目光满含沉郁的压迫之势,“都免礼罢。”
朝会才刚结束,他听说太子大清早进文渊阁借阅藏书便毫不犹豫亲自赶来,碰巧遇上这一幕。
“怎么,爱妃有何事需要太子帮忙保密,还千万不能让朕知晓?”他冷笑着问。
宠妃与储君私下有勾连,尤其他们二人当初还差点成夫妻,皇帝很难不多想。
即便他很清楚儿子的为人,可自古天家无父子,而他这宠妃还是个有野心的……
杨满愿脸上涨得通红,只觉芒刺在背,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她与太子分明是清清白白的,可眼下这架势怎么闹得好似被捉奸一样……
就在她准备跪地请罪时,男人布满厚茧的大手倏地紧紧攥住了她的胳膊,也没许她跪下。
萧琂微微蹙眉,“还请父皇恕罪,此事说起来是儿臣不好,明知元母妃在此还是贸然前来。”
边说着,他边将手中几篇文稿呈上,“因元母妃恰好誊抄了几份儿臣急用的文档,故而先借给儿臣用着,母妃兴许是担心父皇误会,才让儿臣将此事瞒下。”
见他巧妙解围,杨满愿暗暗舒了口气。
“哦?爱妃,是这样吗?”皇帝淡淡掀眸,有种让人无所遁形的威压。
杨满愿心底一阵发虚,但还是点头如捣蒜,“陛下,就是这样……”
“行,朕信你们。”皇帝转眸看向儿子,目光带着审视,“只是这几篇元妃亲笔的文稿你还是留下罢,让人重新誊抄过。”
“是,儿臣遵旨。”萧琂从容不迫应下,可捏着宣纸的指骨却微不可见地收紧了几分。
随即,帝妃二人启程回乾清宫。
见男人脸色阴沉得仿佛山雨欲来,杨满愿被吓得大气不敢出。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男人凶悍强势地将她拽上了榻……
第121章 if线:假如愿愿成妃嫔(12)?
“日后不必再去文渊阁,你要看什么书只管命人取来。”皇帝居高临下逼视她,寒眸幽火丛生。
帝王之怒宛如雷霆万钧,杨满愿浑身一颤,脸庞煞白如纸,丝毫不敢出言反抗。
她脑中蓦然浮现方才那个年轻男子温润儒雅的身影,鼻尖竟莫名泛酸。
若非太子殿下出言解围,恐怕她的处境只会更糟糕……
一件件衣衫翩然落地,皇帝也再无平素的耐心。
皇帝整颗心颤得厉害,他开始隐约理解为何父兄皆会栽在女人身上。
他甚至有些庆幸自己年过而立才遇上这小妃子。
但凡他年轻些,意志力薄弱些,恐怕真要死在她身上。
……
“求陛下收回成命,臣妾还想继续去文渊阁……”
皇帝喉结轻滚,“文渊阁有什么,让爱妃如何着迷?”
“文渊阁收纳无数珍稀藏书,本就是天下读书人心驰神往之地,且臣妾每日待在内廷实在无聊……”
皇帝直截了当打断她,“既无聊便给朕多生几个皇子公主。”
说罢,他又摸了摸她绵软的小肚皮,“朕这半年日日宠幸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杨满愿呼吸微滞,也不敢说话了,只垂首默默流泪。
皇帝眉头紧蹙,一股前所未有的烦闷涌上心头,却又无法宣泄。
最终皇帝还是允许她如往常般前往文渊阁,每日早出晚归。
而萧琂为避嫌再也没在白日靠近过文渊阁,即便需要前往借阅藏书他也特意等夜深再前往。
这日清晨,杨满愿发现自己常坐的小案下塞了几册大部头典籍,她不禁愣了下。
小心翼翼挪出来一瞧,竟都是她从没接触过的起居注。
意识到这是何人放置的,杨满愿只觉心口像被什么盈满,眼眶微微发酸。
见最上头那册起居注的书封下似乎夹带了封书信,她小心翼翼揭开来看。
信上的字迹峻秀清朗,笔锋行云流水,字如其人,果真不假。
书信只有廖廖几行字,许是为了避嫌,萧琂是用记事笺的口吻写下。
【承明十五年九月二十九,从翰林院档案库借来太祖朝至宪宗朝的起居注六部,暂存文渊阁,将于下年末归还。萧子安。】
目光触及落款处那三个字,她双唇微动小声念了出来,心如鹿撞。
若非这几部起居注摆在杨满愿常坐的桌案底下,恐怕她也要误会太子真是单纯想将这些书册暂存在文渊阁。
因圣上不喜她每日前来文渊阁,连近身服侍她的素月、丹桂等人都时常变着法儿劝她顺从圣意。
仿佛她这个深宫妃嫔走出内廷是件多么罪大恶极的事,仿佛她就只配做个囚笼里的金丝雀。
正因如此,她每每进入文渊阁都命素月等人守在外头,笔墨纸砚都自己亲自料理,免得她们在耳边絮絮叨叨。
可如今竟有人非但不反感她前来文渊阁,还不着痕迹地帮助她……
一时间,杨满愿心中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思忖片刻,她也取出一张浣花笺,提笔用总结心得的口吻感慨这些起居注对她帮助极大,以此表达道谢之意。
她将太子那封信整齐对折收好,再将写好的花笺夹在同一个位置。
随即,她才翻开起居注津津有味地阅读,不时提笔摘抄有用的信息。
当天夜里,万籁俱寂,萧琂踏着浓稠夜色来到文渊阁。
书阁内静如沉水,光线幽暗,只有零星几盏壁灯亮着。
萧琂身披宝蓝杭缎鹤氅,玉冠束发,孤身坐在临窗的小书案前,不紧不慢翻开书册,并取出那张淡杏色花笺。
银白月光穿过轩窗洒入,他清俊如玉的脸庞隐入斑驳的月影中,喜怒难辨。
执笔踌躇良久,萧琂最终还是没再留下任何笔墨。
身为储君,与庶母私下传递物品已是极度出格,尤其对方还曾经差点成为他的太子妃,他更不该再与她有任何联系。
不知怎的,他莫名想起杨元妃谈起志向时那双闪烁光芒的眼眸,以及她熠熠生辉的灵动神采。
若依照最初的轨迹,他们二人成为夫妻,大概也能算得上志趣相投……
萧琂垂眸,不愿再往下细想。
但他还是默默将那张花笺对折整齐塞入袖中带走了。
次日,一场秋雨一场寒,清晨便是阴雨连绵,天气骤然转冷。
虽是休沐日,可杨满愿醒来时外侧的床铺早已凉透。
素月边搀扶她起身,边慢声道:“娘娘,今儿一早圣上便出宫了,奴婢听常总管说圣上要亲自巡视京师二十六卫,这几日兴许都不回宫了。”
杨满愿刚睡醒,脑袋昏昏沉沉的,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圣上出宫了,双眸倏地一亮。
她总算可以轻松几日了……
这时,水晶珠帘忽然剧烈晃动,一个小宫女脚底生风走了进来,“娘娘,太后娘娘宣您即刻前往慈宁宫。”
杨满愿微怔,今日也非初一十五啊?
“太后娘娘可有说因何宣召?”她软声问。
小宫女摇摇头,“回娘娘,没有,慈宁宫派来传话的戚公公只说了太后娘娘宣您过去。”
“行,本宫知道了。”杨满愿也不敢耽误片刻,赶紧在素月等人的服侍下洗漱梳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