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过去的那些日子,虽不曾富裕,可却过得舒坦,他们也是那般的和睦。
许多事,悔之,也不过晚矣。
浅是几句寒暄,已教人心中百感交集。
虽忍不得还想再叙往事,但邹夫郎还是强迫自己收敛了心神,今朝且不是来叙旧的,若为叙旧,只怕更教康和范景听了心生反感。
“此次前来,我携拙夫一并同康兄弟,范哥儿赔礼致歉。”
“虽夫夫为一体,可这回的事,我属实不知情,若早知,绝计不会教他行出这等事来。”
邹夫郎惭愧道:“无论如何,我等有错在先,实在不厚道。”
祁天见是夫郎已把话说尽,本不想再多做言语,他人来了这处,已觉礼数周全了。
可遭了夫郎一记毒眼后,又见那上门婿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觉有些后背发凉,方才道:“这事是我不对。”
他心下却想:这上门婿倒还脸面周全,家中倒似他做主一般。
康和其实心头也有些数,他到底和邹夫郎曾有过交情,这人心思有不少,毕竟是个在外头经营生意的哥儿。
但若要说他会干出攀附人不成心生妒忌反使手段的事情,他觉可能不大。
不说他念曾经的旧情一场不会做,以利来看,也不会干这般得不偿失的事。
明眼人都瞧得出范家蒸蒸日上,他结交不成往后做陌生人,总也比做对家得强。
这事情多半还是他这个不成器的丈夫干得,时下看来,果不其然。
康和见这个颇有些皮相的男子,放在人群中,倒是扎眼,可这遇事上,却未免太不像个男人。
此番来赔礼,他犯下的错,却还要夫郎随着,同他张口高歉,实是可笑。
康和今朝有心是要教他掉些面皮子。
他道:“祁贾人这姿态,倒教我差点误以为是个文秀内敛的小哥儿,错了事,都得要旁人来说,来赔礼。”
“你今朝同我告歉,不知为何事而告歉,还是把起因经过结果说明白才好,没得做个糊涂人。”
祁天闻言,面上一愠,想是驳斥,却教夫郎扯了衣摆。
他胸口起伏了下,看着康和幽幽的目光,以及他旁侧眸子见冷的小哥儿,只得咬牙道:“我不当是因贵府退了贺礼……心生怨恨,使了人前去与康兄弟下套……此番行径下作,说来实在愧悔得很……”
康和嘴角微动,见是祁天多羞于启齿,却偏又还压着他说了如何损人的细则。
末了,又教他书面了一封歉信才算作罢。
“你倒不与邹夫郎为难。”
夫夫两人走后,康和拾着祁天落下的信瞧,范景在一侧看着。
想那两口子走时,邹夫郎私央康和他日县上高抬贵手,康和诚言虽再不能似过往一般,却也绝计不会因为今时的事计较。
康和放下手里的纸页:
“我本便不气他,说到底咱们家有今日,也是多亏了他当初买下药烛方子,一时教咱得了百贯数目和一间铺子,后头才有钱去经营踏实可靠的买卖,走至了今时。”
“我们两家,也说得上互是成就了一番,何苦于旧交成仇敌。”
范景看了康和一眼,倒也认他的说法。
再且说那祁天,这人过来赔礼,深觉遭了康和一通戏耍,面皮丢了个干净,回去路上,同夫郎埋怨了好一通。
邹夫郎竟是耐着性子,开解宽慰了他一番。
祁天心中倒真生出了些感动来:“幸是还有你在身旁,如今我才晓得,外头那些庸脂俗粉,没一个能与你比的。往后我定事事都听你的,再不去同那些人消遣了。”
邹夫郎微微笑着,只笑得有些冰冷,这样的话,他听了太多回,早是当风里的狗屁。
冬来年关近,日子过得飞快。
这日城里渐渐张灯结彩起来,康和与范景去了一回武馆,姚远同两人说得了个消息。
祁天残了。
闻说是年底下出去耍乐,酒后教贼人盯中想抢他钱财,雪天路滑,出了意外。
几个大夫轮番进出祁家,性命虽是保住了,可后半生却都只能坐在轮椅上过了。
康和与范景闻言,颇有些吃惊。
“这事不会是……”
姚远连是摇头:“哥哥哥夫既说了他上门赔了礼。此事作罢,我如何还会横生枝节出来。”
康和跟范景方才松下了气,只不关他们家的事,那也便是他自为人不正,倒了大霉。
第137章
翌年正月,大福进了县学读书,二月里范鑫与十五同下了场童考。
好事成双,府试过后,四月上,两人双双上了榜。
十五名次不错,入了前十,徐家举家欢喜,前程可望。
而红榜最尾,范鑫的名字也落在了上头。
观榜当日,范鑫喜极,抬起袖子捂住脸,竟是哭了一场。
年近四十,总算也不枉半生读学,终有了微薄功名傍身,往后,他教书育人,腰板也总算打得更直了。
这一年里,小福终日在武馆骑射习箭,愈发的皮实。
武馆的第一批女学员和小哥儿教授出来,个个身手都不差,打出了活招牌,这年下半年,还未是往外张帖,便有不少人户预先定下了要送孩子来习武。
范景一头授课忙碌,一头也自行主理着新招了几个教习来,好的培养做主教习,次些的做辅教。
武馆学员增多,教学也随之一步一步的更为规范,更完善……
康和则跑着家里头的生意,该是办分铺的办分铺,置业的置业,赋税承大福的光,免去了不少,他侍弄起生意来倒是愈发得有了干劲儿。
这一家子,读书的读书,学习的学习,教课的教课,跑生意的跑生意,倒是各有事干,多是充实,没得个闲散人。
而身旁往来好的亲戚朋友,亦是各自都在奔着好日子经营。
珍儿家里头,骆川宜得了个补缺官职,在怀乡县的县学上做税课司大使,主要负责协助管理商税、市税的征收。
虽是未入流的官职,可到底也算个体面职务,自是中秀才后,他几回下场乡试皆未得甚么好成绩,虽还不曾灰心,可现有入职的机遇,却也颇为心动。
按照律令,多是举子方才有选官补缺的机会,但偶时也有一二机遇落在秀才身上。
骆川宜参与了考校,没曾想竟被选中了,一时间便有些犹豫作何抉择,毕竟一旦入了官,那便不能再行科考。
大福听得姑父有这番机遇,倒是劝说他可以入官,他时常从伍教谕那处得些最新的邸报来看,晓得不少朝廷动向。
如今天下太平,读书人渐多,按照这趋势下去,他时读书人定然不如往前些年金贵,到时童生、秀才,乃至于举人或许都不少。
如此读书人多居的各行各业,必然相竞厉害,想要得机会入仕,只怕难上加难,倒不如今有机遇拿下。
骆川宜思虑几番,又与家中人商量,最后还是应下了这般职务,携着珍儿和两个孩子前去怀乡赴任了。
这官职虽小,又是以小小秀才入的仕,他日也走不得多高,但于寻常人户来说,已是极其难得,无论如何,从今往后也都是官户了。
巧儿呢,不是个爱相夫教子囿于内宅的,孩子生产后没多久就学着家里茶铺上的生意,婆婆也乐得教,慢慢将生意脱手给了她管理,反是自己含饴弄孙了起来。
巧儿风风火火的,茶铺子经营起来不比婆婆差,预备着跟丈夫还要在外县开茶铺。
再说贺家,夫夫两人养着一对双胞胎,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贺小秋教姑娘学家里的卤味手艺,也想着在城北再支一间卤味铺子起来;张石力则教导着小子练武,预备再大一点儿就送去范景的武馆上学武。
听得这几年武考见了雏形,武人待遇提高了许多,倒是颇有些前程。
旁的那些亲友故交不一一细提,虽是各家皆有各家的忧愁烦恼,却也都在耐心热烈的把日子经营下去。
朝青暮雪,跳丸日月,转眼即是四年……
这年夏,日头炎炎。
康和带着一家子回了乡里奔了趟丧,范爷吃了午食,人躺在树下纳凉,睡下了便再没醒。
老太爷走得平和,没病没痛的,又是高龄了,算作喜丧一桩,家人们都没太接受不了。
大福于这一年前的秋天,蟾宫折桂,中了举子。
虽是名次算不得优异,可也很是天赋难得了。
他却停滞不得,求学心盛,未在家中享举子的各般殊荣,轻车简从前去了闻名于外的岳衡书院求学。
此番老太爷过世,他才回了家来奔丧。
恰是回来了,便预备在家中多待些日子,一来想给范景过了生辰,二则也陪陪小福。
谁曾想这小哥儿,与他写信时多般亲热思念,哄得人心头好是念家,这厢他家了来,终日却难见得他几面,这哥儿不是在武馆练武,便伙同了贺家小子出门去跑马。
浑然野得很。
“二十六一日,便是你们小爹的生辰,日子快得很,你俩长高长大了,小爹今年也过整寿了。”
夜里,康和把两个孩子叫到了身边,同他们嘱咐道:“小爹不是个爱热闹的,往年里都不如何肯过生辰,独也就吃我做的一碗长寿面,席面儿都不吃。”
小福咬着一只梨,坐在桌子边上叠着一双抽了条儿的长腿,道:“那今年小爹过整寿,是要大办一场吗?”
大福安静,也在旁侧认真听着。
康和道:“他哪里肯办,本就不是爱应酬的,生辰时大操大办还教他招待客人,不是平白受罪麽。”
小福点点头,倒也确是这般。
“那我去问问小爹,看他今年生辰想怎么过。难得哥哥也回来了,一家子齐齐整整的。”
康和道:“我已是安排了,只提前通知你俩一声,到时一家子出去一趟,就甭再另有事情冲突了。”
小福闻言眼睛一亮:“今年小爹生辰能出去过?”
大福眉心也动了动:“是去哪处?恰是夏月天气炎热,出去散散暑热却比家中还好。”
康和却神神秘秘道:“到了日子你俩自就晓得了。”
站在门外欲是开门进去的范景,听得父子三人在屋里偷偷商讨他生辰的事,又止住了步子。
他做似甚么也没听见一般,轻声出了院子去,心头想,这人又想折腾甚,亏是还伙着两个孩子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