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曜带着援军,再次冲进了之前为他布置的陷阱,他第一次发觉,打仗时早有人替你勘探好了形势,定好了计策,判断了走向,有人与你的战斗思维契合,是一件多么令人快活,多么令人兴奋的事。
这一战打得酣畅淋漓,屠戮了过半村庄来设陷阱的犬戎人一个都没逃过,统统被斩于刀下,还活着的老弱颤颤巍巍相扶着出来,泣涕纵横地向他们道谢时,那种契合的兴奋又转化成了浓重的压抑与悲痛。
他知道犬戎不会放过雁鸣关的百姓,他们生性残暴,冬日被他们袭击的村庄很难留下什么活口,但那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自责,还是在他心上留下了痕迹。
“自责无用,不如日后多杀几个犬戎。”有马蹄声往他的旁边挪了几步,拥项挡住了军师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带着冰雪的眼睛,“这并非你的过错。”
难得的,这个嘴皮子堪比毒药的军师还能说出两三句宽慰的言辞。
“他们的后续我会安排,保他们平平安安度过这个冬日。”那人驭马越过他大半个身位,只有清晰的话语散在寒风中,“来年春暖花开,再重建家园。”
“那你要把他们安置到何处去?”秦曜一抖缰绳追上来,急急发问,又像是想到什么,将声音压得很低,“雁鸣关的冬日极长,悬霜军.......多余的口粮怕是不够。”
若不是他这几个月出手解决了部分口粮问题,又弄到了一批保暖的冬衣,甚至让每月有几日伙食里固定多了些肉沫,他也很难像如今这么迅速地融入到悬霜军里,人人都对他笑脸相迎。
以前悬霜军每年过冬时都要精打细算,算账的文书们头发都要愁白好几撮,供应军营里的将士们吃个半饱已是艰难,更别提还有什么余粮来救济百姓,如今状况虽说好了不少,但粮仓里稀少的存粮只出不进,总归是心慌的。
“不必动用悬霜军的存粮。”秦曜看到那人对他眨了眨眼睛,眉眼间泄露出些许笑意,“山人自有妙计。”
“小将军只需专心与犬戎作战便好,多余的琐碎无需挂心。”他说,“我本就是为助、悬霜军而来。”
他的话语微微停顿了一下,秦曜莫名有种直觉,这人好像不是为了悬霜军而来,而是为了他而来———可他和这人在之前从未有过什么交集。
于是秦曜问出了很傻的问题:“我们之前见过吗?比如小时候?”
“虽未面交,神往已久。”略带一点调侃的声音飘到耳朵里,像是两个人关系缓和后的玩笑,“就当我.......嗯,仰慕小将军?”
耳尖被话语刮得有些发热,秦曜不自在地揉了一下耳朵,吞吞吐吐,结结巴巴:“听着怪、怪不好意思的.......”
仰慕。
他知道这词只是这位新军师对他的欣赏,并没有什么别的含义,但就是莫名让他有点坐立难安,仿佛以前拴在马旁边那只兔子又蹬了他几下。
难怪他那样刁难这人都不生气,原来是仰慕他呀.......
秦曜莫名有了点奇怪的包袱和愧疚。
他盯着这位新军师的侧脸,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吩咐带过来的人打扫战场,安置百姓,估测巡防漏洞.......一桩桩一件件,仿佛成竹在胸。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军师身侧,在看见他因为寒冷而脸色发青,即使戴着拥项也被寒风呛得咳嗽时,忽然就理解了军师之前的话———他是动脑子的文人,不是比拳头的莽夫。
文人总是比武将矜贵,没有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强健体魄,这种寒冷对他们而言会更加难熬。
秦曜想将怀里的手炉还给军师,掏出来时才发现只剩下一点余温,而他心不在焉的,一直没有察觉。
在军师处理完一切,伸手拉着缰绳准备上马时,秦曜鬼使神差地握住了他的手———冷得像是枝头挂着的冰霜。
“你冷成这样,回程风一吹更遭罪。”秦曜嘴比脑子快,自然而然就安排好了一切,“我带你回去吧。”
就算有皮毛做成的手套,那寒风依旧无孔不入,那双漂亮的手已经冻出了大片的青紫。
军师可能也是冷得狠了,只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拒绝,示意秦曜先上马。
“你坐后面出什么事我都顾及不到。”秦曜拒绝,“你坐前面,更安全。”
两人都不是什么磨磨唧唧的性格,这冰天雪地也容不得他们客套,但秦曜在携带着冰雪的毛茸茸一团靠在自己怀里时,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拥项下的嘴角扬得有多高。
从这一场救援后,两人的关系莫名其妙地破了冰,秦曜不再幼稚地找军师的麻烦,做个四处找茬挑衅的讨厌鬼,但他往军师的帐子里跑得越来越勤。
秦曜说不上来他为什么总喜欢往军师这里跑,军师的帐子也没有更厚实,炉火也没有更暖和,书也没有更多,甚至没有武器架,可他就是喜欢。
雁鸣关冬季漫长,要做的事情不算太多,但秦曜作为一军少帅,事也少不到哪去,可他总能见缝插针地找到机会钻到军师帐子里,有时顺手揪块糕饼吃了,有时烤烤火,或者漫无目的地聊上几句。
他们俩熟悉起来后,军师对他多了不少包容,秦曜虽然还是避免不了被他毒舌,但也渐渐习惯了———军师每天要算那么多账,处理那么多陈年漏洞,嘴他两句怎么了?
文人娇弱,气憋在心里,据说容易积郁成疾,还不如说出来痛快。
漫长的冬日过后,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稀疏的巡防要开始加紧,秦曜越发不得空闲。
在又一次巡逻归来后,秦曜熟门熟路地拐进了军师帐中,见他们这位新军师在揉着腰背,看起来是久坐带来的不良反应。
“都说了不能成日窝在帐中,不然浑身难受。”秦曜说,“这么多事一时片刻是做不完的。”
他顺手抽了军师手中的地图:“走吧,先去吃饭,吃了饭我带你出去转一圈,活动活动筋骨。”
秦曜下午还有场巡防,正好带这位把自己搞得像坐牢似的军师出去放放风。
说来也奇怪,每次巡防又长又无聊,还需要时刻警惕,但带上军师之后,枯燥的巡防好像也有了些意思。
秦曜与他并辔而行,塞外已经漫出了遥看近却无的草色,还有着些许零星的盛开野花,温度渐渐回暖,于是衣衫也开始单薄。
秦曜总是忍不住悄悄用余光去看军师,之前读书时总是不解其意,但现在,他好像莫名其妙明白了几个词儿,比如什么眉目如画、如花似玉、人比花娇之类乱七八糟的。
余光看了一遍,他便忍不住去看第二遍,他看到军师随着马的奔驰而在马背上起伏,骑装的腰带裹着劲瘦的腰,秦曜看着看着,莫名有点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要不打点野味给军师补补吧?
那腰好像他一手就能搂在怀里,一用力就会折。
第94章
当晚入夜, 秦曜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军师,笑盈盈的军师。
梦醒后, 梦里的一切如潮水般褪去, 连细节都变得模糊,秦曜只知道是个美梦。
他伸了个懒腰,火速洗漱完后去伙头营里取了两份早饭———军师什么都好,唯独有个爱赖床的习惯, 早上起得会比他人迟上一时片刻。
士卒需要早训,军师这种文人可不用,军师有时候起来迟了,营房里的伙夫便会在灶上给他留一份温着,考虑到军师的体质与工作量,大家也怕把他累垮, 于是都争一只闭一只眼地默许了。
“小宴!你醒了吗!”
秦曜一进帐子便开始咋咋呼呼, 过于漫长的冬季使得他们的关系突飞猛进, 在其他人还在人前称呼“明宴军师”, 背后亲昵地称呼为“小军师”时, 秦曜已经凭借着自己自来熟的厚脸皮,开始使用更亲近的称呼了。
秦曜硬是自认为自己比军师大,所以非要称呼军师为小宴, 但在其他人雪亮的眼神里,都估摸着军师大概比秦曜要年长上一两岁, 只是对秦曜相当纵容,没有反驳而已。
于是秦曜越喊越理直气壮。
熟练地绕过屏风,秦曜便对上一张睡眼惺忪、略带倦意的脸,胳膊半撑着脑袋, 墨色的发丝从脸颊划过肩头,垂坠在胸前。
和伙伴们玩闹起来掀被子耳边大喊叫起床是常有的事,秦曜放下吃的后压根没多想,走过去坏笑着一把掀了被子,然后凑过去准备挠人痒痒————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知道军师的腰侧极其敏感,被碰一下都会不自在。
他凑过去军师果然会躲,秦曜一把按住他,挣扎的时候中衣散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还有两点若隐若现的红色。
因为挣扎,军师脸上飞起薄红,那双眼睛也因为情绪而生动起来,看着秀色可餐,秦曜莫名感觉鼻子有点热,他刷地一下松了手,弹直了身体,掩饰般地转过身去:“我这不是想快点叫你起床,免得朝食冷了嘛!”
背后传来一声冷哼,秦曜悄悄回过头瞅了一眼,见脸上带着红晕的人慢条斯理地理好凌乱的衣裳,脸上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就差直接写“秦曜你死定了”这一行大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