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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曜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试探着摸了摸他的脸颊,冷冰冰的, 呼吸却灼烫。
  秦曜没有像以往一样咋咋呼呼地恨不得将人打包进屋内裹得左三圈右三圈, 哪怕他知道小宴现在在生病。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试探性地让人靠在自己怀里, 他常年练武, 气血充盈,适合当个暖和的靠垫。
  小宴的头靠在他的颈侧,秦曜听到他的呼吸开始变得不平稳, 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莫名的, 秦曜抬起手,摸了摸他的眼角。
  干燥的,没有水痕,但他的心脏却一阵闷痛。
  他没有说话, 小宴也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在月色下依偎在一起,月光将两道影子团成一团。
  秦曜的手放在了他背上,轻轻地拍打着,像是很久之前他受了委屈,家里人也会这样对他一样。
  寂静的月色里,他听到一点带着鼻音的、压抑的吐息。
  秦曜装作没听见。
  小宴有时会因为一些事情而娇气地掉眼泪,但他真正难过的时候却会忍,哪怕难过到发抖,却依然无声无息。
  他感觉小宴的脑袋在他的颈窝处拱了拱,忽然很用力地抱住了他,他的力道大得出奇,甚至勒得秦曜有了几分痛意。
  秦曜给他拍背的手停了,同样环抱住他,他想叹气,却最终忍住了,只是觉得月光有些刺得眼睛痛。
  就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秦曜将人抱起来,小宴的手顺势圈到他的脖子上,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秦曜抱着人回了房间,没有第一时间将人放在床上,他只是去关紧了窗,又熄了灯,窗帘上方特制的帷布放下来后,房间里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秦曜做不到在全然的黑暗里视物,但得益于对房间布局的熟悉,他仍旧稳稳当当地抱着人来到了床边。
  拍去身上的浮尘,他将人连带自己一起塞到被子里,小宴勒在他脖子上的手臂收紧了,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落在他唇上。
  小宴在亲吻他。
  在黑暗里,小宴凶极了,近乎蛮横地撬开他的齿关,唇舌在黑暗里磕磕碰碰,蔓延开一点血腥味———这是一个极没有章法的吻。
  他开始扒秦曜的衣服,急切地、粗鲁的,在这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里,似乎要发生一件连月亮都要羞到躲入云层里的事,但秦曜抓住了那双在他身上作乱的手。
  “不可以。”秦曜说出了他今晚的第二句话,他的声音很轻,很坚决,“不可以这样,小宴。”
  由怜生爱,由爱生欲。
  秦曜不可能对他的小宴一点想法都没有,可他觉得,不能是现在,不能是在小宴情绪崩溃,对他心怀愧疚的时候,趁机心安理得地默认一切发生。
  “我知道的.......”好像开口之后,话就没有那么难说,“我知道你想回家。”
  他将那双还在挣扎的手禁锢在胸口:“你不用对我感到愧疚,心悦你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
  “我其实很高兴。”在黑暗里,秦曜被月亮刺痛的眼睛悄悄落下泪来,“小宴应该也有几分喜欢我吧?”
  他尽力平稳的声音里带出笑意:“只要这样想一想,我就、就很高兴了......”
  “回家很好啊.......”他好像是在自顾自地唱着只有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小宴离开家很久很久了,早就该回家了。”
  “是我要向你道歉。”在黑暗里,他轻轻地回吻,不带欲念,只有怜爱的吻,带着咸涩发苦的滋味。
  “我束缚你太久了.......”黑暗里,他笑得像在哭,“我的小宴,回家去吧。”
  ......
  【检测到任务目标秦曜“执”已下降到安全范围内。】
  【任务已完成,返回通道正在开启.......】
  【请玩家前往系统定位处,登出世界。】
  ......
  “睡一会儿吧。”黑暗里,秦曜用故作轻松的声音说,“不养好精神怎么回家?”
  伏在他胸口的人发出一点细微的气音,似乎是答应了,但在心知肚明且即将到来的离别面前 ,谁都没有睡着。
  秦曜第一次觉得黑暗是这样的短暂,短暂到好像几个呼吸,天就蒙蒙亮起来,他看到细微的光亮从缝隙里涌进来,渐渐将屋子里的一切都勾勒出轮廓。
  他忽然生出懦弱的胆怯,甚至想要荒唐地装睡来留住这一时片刻。
  但最终,他只是拍了拍怀里人的背:“小宴,该起床了。”
  洗漱吃饭都好像似游魂在进行,两个人都浑浑噩噩食不下咽,秦曜去牵赛龙雀的时候,解了好几次才解开缰绳。
  “我要把你送到哪儿去?”他问。
  他的小宴呆呆愣愣的,最后只拽过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下“禅心寺”,顿了顿后又写“后山”。
  两个人骑着赛龙雀出了城。
  出城的路上,秦曜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每每到了嘴边,却又被梗在喉咙口。
  他想问小宴以后还会回来吗?却又觉得这个问题傻得可笑。
  赛龙雀在郊外走得极慢,从晨光微熹走到艳阳高照,但再长的路,总有尽头。
  在山脚下,秦曜抬头仰望着那长长的石阶,他和小宴在此处重逢,如今又要在此处分别,好像某种冥冥之中的注定。
  他们第一次并肩走在这条石阶上,在能看到禅心寺那棵巨大的树时,秦曜停下了脚步。
  “我就送到这儿吧。”他笑了笑,眼睛红红的,细看眼皮还有点肿,“小宴,剩下的路我就不陪你了。”
  他最后一次认真看自己的心上人,苍白纤瘦,没有血色,只有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
  他的小宴,吃了好多苦。
  小宴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能从口型辨认出,是在叫他的名字。
  秦曜往后退了几步,他挥了挥手,努力露出一个笑,然后潇洒地转过身去,向着来时路越走越快,他不敢停下来,他怕停下来私心就要压过理智。
  “秦曜。”
  远远地,风送来小宴的声音,轻轻的,一吹就散了。
  秦曜咬着牙,这是他唯一一次没有回应。
  风越来越大,在后山上刮起来,吹得禅心寺那棵巨树上密密麻麻的木牌哗啦作响,发出如同骤雨似的声音,那雨水地落在脸上,秦曜用力抹了一把,怎么也抹不干净。
  木牌裹挟着红绸,拍打着树下背南朝北的观音像,如同无穷无尽的烦恼丝。
  问菩萨为何倒坐?
  叹世人不肯回头。
  .......
  嘈杂。
  久违的、属于现代的嘈杂。
  耳鸣声悠长尖锐,似乎有谁在他的耳边说话,似乎又有谁抓住了他的胳膊。
  漆黑一片的视线里开始浮现点点颜色,黑白渐渐有了色彩,他看到一辆货车撞在路边的绿化带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剧烈声响,惊动了周围的路人。
  “小伙子是不是低血糖啊?”剧烈的爆炸声里,他听到一道热心的声音,“哎呦!出车祸了!”
  视线聚焦,宴明看到一只苍老的手抓着他的胳膊,好心的大妈正仰着头张望,像只跃跃欲试的大鹅。
  “吃颗糖就好了哈!”他的手里被塞了一颗硬糖,好心大妈脑袋都没回,就凑过去看热闹了。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在拍照,有人在报警,有人在叫救护车.......宴明置身于车祸现场之外,满脸都是恍惚。
  他已经回来了吗?真的回来了吗?
  他记得那辆撞在绿化带上的车从他身上碾了过去,很痛很痛,痛到他还没到医院就已经抢救无效,在他咽气的刹那,20863绑定了他,于是他签订契约前往异界做任务,十三年有余。
  他以为他会复活在车祸现场,能抢救成功吊着一条命,之后再慢慢恢复健康———没想到他回来后竟然直接避开了这场车祸。
  宴明下意识地隔着衣服按了按自己的肋骨,完好的,没有任何破损,胸腔里的心脏也在平稳地、有规律地跳动。
  他还活着。
  他正在活着。
  他呆呆地盯着人群恍惚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地掏出手机,十几年没用过智能产品,他连自己的锁屏密码都忘了,最后笨拙地用指纹解开。
  绿泡泡的消息铺天盖地地弹出来,久远的记忆里,他现在应该在去上班的路上。
  他没有去管那些消息,只是打开购票的app,买了一张回家的票,然后绕过这个路口打了一辆车。
  在车上,他循着备注找到了人事请假,人事公事公办地回复他会扣工资,领导没一会儿找过来,说他没有一点集体意识,就算天塌下来也该把工作处理好,让他赶紧取消请假滚回来上班。
  宴明没理他。
  坐在出租车的后排,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倒映在他的眼瞳里,没有流离失所,没有易子而食,没有战乱,繁荣又平和。
  这是他的时代。
  他心心念念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