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了接近两个小时。
封存全程没怎么动筷子,他喝了点酒,吃了点蛋糕。秦情就着菜和肉吃完了满满当当的一碗饭,看封存不动了,又把他碗里的剩饭一并刨进了肚子里。
“法国人虐待你啊?不给饭吃?”封存喝着红酒,他又在笑。他时刻都在笑。
“我都快给我们学校食堂吃垮了,不然你以为我怎么长高的?”
“那你克制一下,别把我吃垮了,二十二岁,已经定型了,胡吃海喝只有横着长的。”封存放下杯子,托着下巴,眼睛含笑地望着秦情,望了一会儿,他问,“秦老师,谈恋爱了吗?”
秦情夹起一块牛肋条送进嘴里,他不慌不回地咀嚼、咽下,然后喝了一口水,又一口水,抬头对着封存眼睛一弯,然后很平静地说:“想要跟我上床的模特、演员,好多。五湖四海各个国家的,不分男女,都好热情啊他们。你知道我怎么应付这些人吗?我都学你的,我把你讲过的那些话,都换成英文再讲给他们听,结果还是甩不掉啊,黏得更紧了,很让我发愁。”
封存的眼睛还是笑着,但似乎有些疲惫了:“然后呢?”
“没有然后。”秦情摆正身子,靠在椅子上,摸过打火机,抽出一根香烟咬在嘴里,“你呢?拉丁裔是不是比亚洲人更性感啊?腿长屁股翘?我听说你总去南美。”
说完这话,“咔嚓”一声,他点燃了烟。
封存的太阳穴猛然跳了一下,他好一会儿没说话,可能是走神了。片刻后,他的眼睛重新聚光,就看到秦情抖落烟灰,眉头紧皱,已经凑到了自己跟前:“你怎么了?”
“嗯?”
“脸色不好看。”
封存往后推开椅子,站起来,略微有点摇晃:“累着了吧。”
他转身往洗手间走,“砰、砰”两声,门撞开,又关上,然后流水声哗啦作响,夹杂着阵阵反胃的呕吐。
秦情站在洗手间外,很茫然地敲了敲门:“哥?”
没动静。
他推开门走进去,看到封存正弯着腰,在洗手台前洗脸,他的嘴唇完全没有血色。
“怎么回事?”
“可能有点感冒。”封存说。
秦情看着他苍白的脸,迟疑着点了下头。封存抽出毛巾擦脸、擦手,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有些认不出来了。
他回头对秦情说:“想看电影吗?”
“你不舒服就早点休息吧。”秦情说。
“我想看电影,”封存走到客厅,抬头看着眼前的白色墙壁,“我们是不是买个电视或者投影要方便些?”
“没关系啊,”秦情说,“你要想看我上去拿笔记本呗。”又说。“你穿这点儿冷不冷啊?不是都感冒了吗?晚上温度有点低,我拿床薄毯下来?”
封存点头,又提高声音问他:“看什么?文艺片、动画片还是好莱坞大片?”
“不如看鬼片啊!”秦情的声音从楼梯拐角传来。封存站在原地笑了笑,他的脸有些发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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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后,封存还真跟秦情窝在沙发上看起了鬼片。一左一右这两个人,没一个怕鬼的,看起这种片子来,其实特别没劲。
秦情抓耳挠腮,想要聊点儿别的,但感觉氛围又是特别的不到位。于是,他稍作思忖后,很故意地嚎叫了两声,嚎得那叫一个婉转凄切,随即用力朝着封存怀里靠了过去。
他原本都做好了下一秒就会被无情推开,或者脑门儿上重重挨一巴掌的准备,没想到,封存直接张开手臂将他搂住了。
秦情在他怀里倏尔一愣:“哥......”
“嗯?”
“干什么啊?”
封存偏过头来看他,脸上还有残留的笑意:“叫那么卖力,抱你一下,不愿意啊?”
“那当然不是......”秦情舔了下嘴唇,“我就是,很意外。”
封存摸了摸秦情额角的头发,又撑着身子,略微拉开一点距离,他盯着秦情看了好一会儿。电影里的人好像是撞鬼了,古老的山村里,深不见底的水井边,他们在尖叫,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高声尖叫着,背景音乐里还有丝竹声、风啸声,鼓点越来越急,越来越密,好像落下半步,就要被那厉鬼索命去!
客厅却寂静无声,静得连时光都停止了。
封存像是有千言万语没办法从嘴里说出似的,他只好眨了下眼睛,又开始说秦情长高了。
秦情点了点头,说:“是挺高的,”他说,“栽土里还能剩半截在外头,栽你身上,还能冒出个几厘米。”
“嗯?”封存过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真记仇啊。”
“我说的对不对?”
“对,你说得对。”
“那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担心了?”秦情说,“我就算栽你身上也能冒出来、爬起来。”
“不知道。”封存说。
“我上个月在巴黎办了摄影展,虽然是沾了教授的光。”
“嗯,”封存说,“我去看了,小姨也去了,她夸你呢。”
“我去年年底,得了学院奖。”
“嗯,我知道,我看到了采访。”
“那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担心了?”
封存松开手臂,换了个姿势,他把目光从秦情身上挪开了,他去看电影里的鬼:“那些人真的没有说错,你有天赋,有未来。”
“那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担心了?”秦情很执拗地,一字一句地问了第三遍。
封存终于点了头:“不担心,我——”
“我只听这三个字。”秦情往前一蹭,用力抱住了他的肩膀,“多余的不要。”
第57章
秦情刚回来这段时间, 封存隔三差五就要跟他一起看鬼片,最后俩人总在沙发上依偎着入眠。从来没有深入聊过四年前的事情。
鬼片明显只是封存的借口,秦情察觉到了, 但他没说。他存哥好不容易主动跟他有了些亲昵的苗头,他不愿用所谓的“清醒”把这份朦胧的感觉戳破, 毕竟戳破之后, 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还很未知。
秦情并不是一个盲目的乐观主义者。他是淤泥里成长起来的, 他的亲身经历告诉他, 这个世界上的痛苦、磨难、误解、伤害远远多于幸福与快乐。他知道,自己和封存之间, 仍旧存在着很多没有解决的问题。但他也并不悲观,秦情一直笃定地认为,随着他一天天成长,一天天成熟, 一天天强大,这些问题终究都会迎刃而解。
他们还年轻,生命还长,他还有机会、有时间。
他是个好贪心的人, 但他也随遇而安。他从不强求每个瞬间都需要是百分之百,当下百分之八十的快乐他也照单全收了, 反正百分之百就在后头呢, 一定在后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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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情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在沙发上入眠这些天,唯独有两次半夜醒来,都是睡前喝了太多饮料,膀胱实在是憋得快要爆炸。然而就是这么两次, 他次次都发现封存双眼紧闭、满头大汗,像是个做噩梦的模样。
封存在梦里一声不吭,秦情低声唤醒他,他也只是缓慢睁开眼睛,望着墙角的方向出神,随后又不声不响地,像是承受不住眼皮重量似的,阖眼睡了过去。
早上起来,秦情试图跟他聊起晚上的事儿,封存只是很淡然地表示:“被鬼片哄睡的嘛,能有多安稳啊。”
秦情吃着盘子里的煎蛋:“那今晚换个口味吧,小猪佩奇还是喜洋洋?”
封存嗤笑一声,喝了一口牛奶,盘子里的吐司他碰都没碰:“走了,我今天要去给人纹满背。”
“□□啊?满背。”秦情咬着吐司脆边问。
封存想了想:“他倒是演过□□。”
“演员吗?大面积纹身不会影响工作?”秦情问。
“现在干幕后了。”封存站起来,左右活动了几下肩颈,他的脖子很酸,“快五十了都。”
“嚯,厉害啊。”秦情有些惊讶,“叫什么名字啊?我认识吗?”
“秘密。”封存说。
秦情撇了撇嘴:“那,满背的纹身,得搞到几点啊?一两天都弄不完吧?”
“嗯,得分次完成,具体时间也得看他的接受程度。”
“那你今晚——”秦情说到这,突然话锋一转,“哎呀不行,咱们今晚看不了小猪佩奇!”
封存笑笑:“就非得看喜羊羊吗?”
“不是!我差点儿忘了,有个时尚晚宴得参加。”秦情看着封存的上衣,“就他家,你不是他家vvvvvip客户吗,没邀请你啊?”
“你想我去吗?”
“去呗。”
“不会不自在?”
“又不是偷着去的,现在我光明正大,不怕跟你碰头。”秦情说,“去吧,我们说不定可以找到空档,在手机上悄悄看小猪佩奇。”
封存说:“看情况吧。”
“什么情况?”
“看我晚上还有没有精力。”
“让那五旬大哥早点儿回家,老婆孩子等着呢!明天一早再来呗,在人工作室一待就是一天多不像话啊!”秦情朝着封存动了动下巴,像是隔空拱了两下,“去嘛,哥,去嘛!去嘛!在那种地方工作可无聊了,要是偶尔能瞄到你几眼,我心里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