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笔文斋 > 都市言情 > 生理盐水 > 第77章
  王姐撇撇嘴,往前倾斜了身子,把胳膊肘放在桌子上:“其实我前几天想找你来着。”
  “嗯。”
  “一是,叙叙旧,二是,想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啊?”
  “关宏死了。”
  -
  王姐告诉秦情,上个月二十六号凌晨四点,关宏从洗浴中心出来,走到仁和碑广场旁边的小巷,在逢缘小吃店前方七八米的地方,被人迎面捅了一刀,刀尖直透心脏,多半是熟手作案,专业得很。从监控看,他几乎都没挣扎,就那么脸朝地面,倒了下去。
  秦情说:“也正常吧,干他们那行的,遍地仇家。”
  王姐点了点头:“是啊,他造了不少孽。不过我听到这消息......心情还是有点复杂。”
  秦情伸手拍拍她肩膀:“工作方面如果——”
  “我有需要会主动对你狮子大开口的,没需要你就别插手。”王姐一撩头发,空调带过一股浓香,秦情打了个喷嚏,笑着点头,“小的听您吩咐。”
  -
  正式拍摄这天,马儒骏一大早就开车到圣心湖,把秦情接去了银光大桥。秦情习惯深度参与拍摄的每个流程,搭景、布光、道具......他需要对每个细节了如指掌,才能安心将自己彻底投入进去。
  连续忙活了四个多小时,秦情坐在马路牙子上吃盒饭,同时把脑子里设计好的东西,全部过了一遍,马儒骏坐在他旁边,也默默吃着,他对秦情的工作习惯了如指掌,知道在这种时候发出任何响动,都会惹得秦老师暴跳如雷。
  大概下午一点,高斯语和品牌方的人到了,拍摄正式开始。
  秦情拍完第一套造型就汗如雨下,回到车里换了件t恤,马儒骏给他准备了四件同款白t,秦老师春夏拍东西就是这样,高度专注与烈日的双重夹击之下,很费衣服。
  拍到第四套造型时,刚好迎来桥边落日,秦情镜头里的高斯羽,与落日完美交融,像只漂浮在火海之上的白天鹅。
  拍摄任务几乎是在太阳落下地平线的那一瞬间结束的,大桥上响起了工作人员的欢呼声,秦情带头给高斯语鼓掌,那位总是用下巴看人的“高姐”也不顾秦情这一身脏汗,走过来主动拥抱了他。
  秦情回到车里,筋疲力尽。他眯着眼睛打了个盹儿,然后摸出手机,拨通了封存电话:“我拍完了,哥。待会儿再跟品牌方的人聊几句,收个尾巴就能回来了。”
  “累吗?”
  “还行。”
  “我过来接你吧。”封存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我带过来。”
  “你要这么说,我就提要求了啊。”秦情握着电话笑了两声,“西北路的拿破仑,我给潘博外婆买过几回,蛮好吃的,但你这点儿去可能没有了,要没有的话,蛋挞也行。”
  “好,我过去看看。”封存说。
  打完这个电话,秦情像是接上了快充插头,既不疲也不累了,只剩酣畅淋漓的爽快之感。他坐直身子开门下车,去找品牌方之前,先在大桥上站了一会儿,吹了吹热乎乎的河风。偶然发现,这边的夜色其实也蛮好看,突然就又觉得手痒,但他这回想拍的不是高斯语。
  约莫四十分钟后,秦情跟品牌方的人挥手告别。他一回头就看到,封存来了。
  “你要的拿破仑。”封存笑着,把甜品盒子递给他。
  秦情没接:“回车上再吃吧。”他说,“哥,可不可以让我拍几张照片?”
  -
  封存很配合秦情的要求,他站在秦情选定的地方,手上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只是一如既往地随意站着。
  秦情拿着相机,距离封存七八米远。他转动镜头,看着画面里的那个男人,与白天看着高斯语的时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美丽.
  封存站在街灯与黑夜的缝隙里,在光与暗的缝隙里,习习晚风吹动着他鬓角的头发,他的整个身躯似乎正逐渐变得透明......
  夜色!夜色张开血盆大口,已经将落日无情吞噬,灯光碎片落在流动的河水里,风一吹,叮铃铃、丁零零,它与杀死白日的刽子手合奏着,合奏着,奏响的究竟是什么?是协奏曲。是什么协奏曲?是生命终章的挽歌。
  秦情看着镜头里,即将消融在缝隙中的男人。男人望着江面,他前倾着身子,他望着江面,前倾着身子,他望着江面......江面......江面!!
  “存哥!”秦情扔开相机,大喊了一声。
  封存如梦初醒般回头,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秦情飞奔至封存面前,一身冷汗、热汗交织。他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一声呼喊如果再晚一些,会是什么结果。
  他双腿有些发软,喉咙也特别干,干得要开裂、干得要出血,他慌乱无措地咽两口唾沫,伸手扶住了大桥旁边的栏杆。
  栏杆外是江面。
  是要吃人的江面。
  -
  秦情回到车里,缓了半个小时,始终心有余悸,吃拿破仑的时候他的手一直在抖,嘴里食之无味,掉了一身的酥皮渣。
  封存开着车带他回家,路上还打趣儿秦情:“扛一天相机手都不稳了,得多锻炼啊。”
  秦情埋着头,把掉在盒子里的酥皮全部捡起来,往嘴里塞。方才镜头里最后的画面一直在他眼前徘徊。
  他的镜头比人眼敏锐,能精准捕捉各种细微的动作、表情、情感、意图、欲求......教授说他的镜头被上帝吻过,马儒骏说一定是他背着所有人,偷偷找了大师开光,甚至还有同行曾经开玩笑,说秦老师这镜头牛逼啊,能拍到肉眼看不着的东西,说他以后可能会被邀请参加《走近科学》的灵异栏目。
  秦情靠在椅背上,他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又睁开,他把窗户打开了,热风和冷气激烈交战。封存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再继续说话。
  回家后,秦情把自己关在浴室快两个小时,擦洗干净回到房间,他看到封存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秦情以为他睡了,转身想走,封存却叫住了他:“去哪?”
  “喝水。”秦情说着,走过去,掀开了被子。
  “怎么又不喝了。”封存问。
  “突然不渴了。”秦情说。
  两人躺在床上,各自睁着眼睛,干躺了好几个小时。凌晨三点多,封存转过身,抱着秦情就开始亲。他闭着眼睛,什么都不看,只是一味的亲、卖力地亲,呼吸节奏也完全混乱,像是随时都会窒息在这场糟糕的爱里。
  秦情刚开始还有所回应,片刻后,他突然停了下来,把封存推开。秦情神思恍惚地说:“我得出去一趟,我还有镜头需要补拍。”
  他退出卧室,一路疾步走到楼梯口,又折返回来,冲进了储物间,找到卧室房门的钥匙,他把封存的卧室落了锁。
  秦情回到了银光大桥上。
  他左顾右盼,一副想要找谁算账的样子,可却找不到任何具体目标。这时桥上已经空无一人,空无一车,两侧的高楼宛若群山,将世界挤压成一条缝隙,限制了所有动作,只有天上的星星还在不顾死活地闪。
  他快被憋死了。秦情徘徊在大桥上,从这头,跑到那头,从左侧,跑到右侧。
  汗水从他的额角淌进眼睛,很酸、很辣。他弯下腰,用尽全力嘶喊了一声。
  桥底下的河水,一如往常地流动着。
  -
  秦情从银光大桥一路走到河滨公园,他筋疲力尽,一不小心在湖边长椅上睡着了。初夏的知了又开始叫嚷,蚊子也成群结队,围着他这块新鲜血肉,大快朵颐。
  他实在是累,实在是没有精力与这些细小生物进行任何搏斗。约莫二十分钟后,他重新睁眼,身子还是蜷缩着,一动不动。
  这时的天地换了颜色,清晨的薄雾笼罩着一切,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恍惚感。屁股上突然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用力戳了一下,秦情陡然转身,一个穿墨绿马甲的白发老头正直勾勾望着他。老头一手握着鱼竿,一手横插着后腰,手腕上还挂了个颜色陈旧的小竹篓。
  “戳我干什么?”秦情站起来,没好气地说。
  老头用力一摆手:“不戳你,我哪儿知道你死的活的。”
  “我是死是活跟你有关系吗!”秦情终于找到了发泄机会,对着老头嚷了一声。
  “怎么没关系!”没想到老头吹胡子瞪眼地,直接给他吼了回去,声音比他大,气势比他足,“关爱生命,人人有责!不知道吗!祖国的未来要都你这样,老子鱼都钓不安宁!”
  被老头吼了这么一嗓子,秦情的脑子终于灵醒了些,他上下打量着老头,越看越觉得眼熟:“你不那姜子牙吗?”
  “还申公豹呢!”老头似乎完全忘记了几年前曾在湖边与秦情见过面的事儿。
  秦情沉沉呼出一口气,努力整理了心情,这才发现手臂上多了好几个蚊子包,痒得不得了。老头看他用力抓挠手臂,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铁皮罐子,上前两步,塞到他手里:“驱蚊止痒的,擦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