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绪思站在岸上,手扶栏杆,干巴巴说:“来这里干什么。”
程拙停好车走过来,说:“这里没什么人,等会儿吵得再大声,也不会再被第三个人听了去了。”
陈绪思说:“你都让我打完了,我怎么敢再跟你吵啊,那不是找死么。”
能阴阳怪气回来了,说明人好得差不多,战斗力也回来了。
程拙勾起嘴角,双手都撑在了栏杆上。铁锈斑斑的护栏承重后微微晃了两晃。
“刚刚那个,是你同学?”程拙从兜里掏出烟盒。
陈绪思还是有些逃避,转身往下河堤的楼梯那儿走了走,说:“算是,他是体育生,我们高中以前就是同学。”
程拙“啧”一声:“看起来是个麻烦,能解决吗?”
陈绪思转头看向了他:“你、你这个年纪了,怎么跟马飞一样,总想着升级矛盾,解决这个解决那个的,到头来把自己搭进去……至于刚刚那个人,我不会再理会他,他也确实挺惨的,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所以不算什么麻烦。”
程拙看着他,只淡淡地说:“看路。”
陈绪思确实已经站在光秃秃的阶梯上,能下脚的地方非常少。
他连忙回身看路,几下跳到河岸边,变成仰头看向程拙,看着看着却连到嘴边的话都忘了说。
程拙一个人在上面,竟然可恶地开始抽烟,堪称肆无忌惮:“陈绪思,我发现你真会为别人考虑。其实你根本不知道怎么生气,也不知道怎么真正地对人发脾气,对不对?”
陈绪思:“……什么,没有吧。”
他接着说:“而且张子群说的本来就是假的,我为什么要生气。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程拙笑道,“反正刚刚瞎生气的一定不是我。”
陈绪思隐隐心虚,嘟囔道:“你不知道算了。”
此时阳光已经照不到这边的河岸,周围水声潺潺,吹来的风也没那么热,陈绪思觉得舒服多了。
他面朝水面,选择甩开混乱的思绪,独自冒险,朝水边越走越近,脚心其实隐隐发软。
他太大胆,影子快要完全倒映在水中,稍有不慎就会出意外。
没过一会儿,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程拙下来了。
陈绪思踩在尚且能承受他重量的湿润的土里,只要弯下腰,就能碰到近在咫尺的河水。
程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带陈绪思来这里,牢牢盯着陈绪思的背影,到底没有靠近。
不能再往前了。陈绪思缩脚退回来了一点,但真的用手拂过了流动的水面。他沾了满手的冰凉柔软,直起身回过头,心中的雀跃按捺不住,看见程拙依然一下子就露出了笑容。
程拙一直站在离得靠远的地方,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些扫兴地评价道:“幼稚,掉下去没人救你。”
“这里是浅水区,我又不下去。”
陈绪思若无其事地继续掬起一捧水,晃悠片刻,冷不丁便往程拙那边泼去,干脆幼稚到底。
见程拙既不走,也真的不理他,他反而放心,一个人玩得同样开心,但因为害怕真的掉进河里,也玩得很谨慎和安静。他最后将几片大大的灌木丛叶片折成了纸船的形状,放入水里,看着它们随落花流水飘走远去。
一切的烦恼好像都没有那么重要和可怕了。
回到程拙身边的时候,陈绪思却发现程拙还在抽烟。
地上掉着两颗被碾灭的烟头。他这会儿心情很好,虽然蹙起眉,但自顾自把烟头捡起来了:“又抽,干嘛乱扔垃圾啊,缺少素质。”
程拙夹着烟的手指动了动,微微一笑,把剩下这半截的烟头递给陈绪思。
陈绪思垂了垂眼,又看向程拙,没再说什么,拿着被程拙咬过的烟头便蹲下身,往石头上摁了摁,打算一起带上去扔进垃圾桶。
之所以没说什么,是因为他注意到了,程拙和往常相比有些不一样。
程拙刚刚面无表情地站在这里,居然变得比他更凝重紧张,连呼吸声都略显沉闷。
难道是他之前表现得太消极,程拙担心他做傻事,后悔带他来河边了?还是程拙已经知道关于陈绪思哥哥的悲剧,毕竟这并不难打听……可连张子群都理解不了他的烦恼,程拙能懂吗?
他竟然理不清自己到底希望程拙能懂他的什么。
陈绪思拿着那三颗被程拙抽过的烟头,默默走在一旁,突然再次说:“我真的不是。”
风把程拙的短袖衫吹得一股一股,水草腥湿的味道缠绕住了他们。陈绪思也是在这时才看清程拙的胳膊上还有一个纹身。就在那道疤对面的小臂内侧,一条很短的、笔直的时间轴线条穿过血管,平常几乎难以发现。
程拙拉着他彻底上了台阶,背对着后面的河,才对陈绪思说:“我知道你不是,行了吗。”
转眼间轮到陈绪思傻眼了,程拙知道他不是什么?
程拙笑了,难得耐心解释:“陈绪思,有什么不能直接说的,你想告诉我,你和你那个同学不一样,他是gay,喜欢男人,但你不是,希望我别听他的胡言乱语,别误会。”
陈绪思的脸腾地热起来:“你骗我了,你说你没听见,其实你全都听见了。”
程拙说:“这不算,我这是,善意的谎言。”
可为什么不把这个善意的谎言继续说下去呢,没有人知道。
陈绪思跑去扔了烟头,仿佛已经在风中凌乱。而程拙很快把车开来了路边,在等他。
虽然天还没黑,但时间不早了,他们还是得保守着对方的秘密一起回家。
“你会觉得同性恋,就是像我同学那样的人,异于常人吗?”陈绪思在后座捏住了程拙的衬衫,闲聊一般突然问道。
回去的路上太沉默,他悬着一颗心,忍不住开口打破这种尴尬,似乎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程拙慢悠悠道:“异于常人?那天在台球厅惹你不高兴的人记得么,项余成他就只跟男人谈恋爱。”
陈绪思一愣,默默不语了好久,才“哦”了一声。
程拙骑车的时候总要眯一眯眼睛挡风,跟陈绪思讲话讲多了,也觉得很有意思:“你哥我这个年纪,见得多了,就没有什么是奇怪的,而且陈绪思,我又不在乎你是不是,别这么紧张。”
陈绪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任何不一样的感觉。
他低声说:“……我没有紧张,我就问问。”
他果然矢口否认。
他的那颗心却渐渐明白了过来。
第25章
他们到家的时候比平常晚了一个多小时,天已经压黑,陈绪思左脚刚踏进院子,就看见板着一张脸站在台阶上的徐锦因。
刚刚在回来的路上,还是经过陈绪思的提醒,程拙才想起要给徐锦因打个电话,结果在半道上停了车,刚拿出手机,徐锦因的电话先焦急地打了进来。
之前她就打过两个,程拙手机统一开的静音,没有接到。
即便程拙已经在电话里解释过了,徐锦因这会儿仍然一开口就问:“怎么现在才回来,手机也不带,你们兼职的不是五点多就下班吗?”
陈绪思张了张嘴,下意识转头,看向自己那个高大魁梧的挡箭牌——
程拙进门先迈的右脚,一抬头,看见徐锦因,然后又对上了陈绪思那双眼睛。
程拙走进来,说道:“阿姨,是我下班过去的时候去得晚了,让陈绪思等了很久,所以现在才回来。”
陈绪思转转眼珠,附和点头:“……嗯。”
徐锦因不好责怪程拙,只能对陈绪思唠叨提醒:“那你在等不到人来接的时候,知道要耽误回家了的时候,也可以去上班的地方找人借电话打回来一下呀,你知道妈妈会担心吗?刚刚还跟你程叔叔说,家里又没缺钱到那个份上,早知道不要你去打什么暑假工了,我还打电话给你舅妈问怎么回事,你看这多麻烦!”
“下次不会了,不过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吧,妈妈你信不过我,”陈绪思缓缓走过去,又回头看了一眼程拙,“你还不信程拙哥吗?”
徐锦因没想到他会这么回话,听着又感觉他是在阴阳怪气。
说来奇怪,如今这两人明明关系缓和了,每天同进同出,偏偏看起来还是那么针锋相对,跟大孩子小孩子一块儿吵架一样。
“小程,别站着了,进来吃饭吧,”徐锦因只好作罢,招呼道,“你爸爸把菜都做好了才走的,这会儿不在,已经回工地了。”
如果程贵生在家,他和程拙甚至不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只要提起都会应激。徐锦因也懒得劝了,看他身体没事了,巴不得早早把人送出门上班去,不然实在添堵。
她很纠结,其实一直觉得程拙挺好的,像不像陈绪思的哥哥都另说,关键是程拙除了之前冲动朝程贵生动过手这件事,其他方面都还好,而且现在程拙是那个主动缓和关系的人,更加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