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则这晚又不回家,不知是继续在店里过夜还是去了哪儿,江诗琪拉着江秀芬去店里看了,可能是才八九点,那会儿陈则还不在,她们扑了个空,等了十几分钟只能回新苑。
江诗琪给哥打电话,陈则会接,他在另一边叮嘱她早些休息,不要乱跑,他去隔壁街接上门维修单了,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忙完。
“你啥时候回来呀?”江诗琪问,声音嗡嗡的。
陈则说今天不回了,也没讲明儿咋样,反正模棱两可的,过后借口还在做工,挂了电话。
江诗琪呆愣愣站着,小孩儿都晓得那是哥故意躲着,找借口呢,她仰头望向面前的贺云西,拉了拉贺云西的衣角,茫然说:“我哥是不是不要我们了,他为啥连家都不回了……”
之后的几天,陈则一次都没回来,不但躲贺云西,也推开了江诗琪她们,或许是知道贺云西会在304等,又或许出于别的缘由,总之,他十分心硬绝情,大有将何玉英的车祸怪责到贺云西一个人头上的意思,真要断了。
小孩儿不懂大人们的矛盾,哥这么久不回来,江诗琪忐忑不安,她成天往五金店跑,不去找唐云朵玩了,和贺云西一块儿,大热天自虐似的等在店铺外头。
贺云西好几次带她回去,告诉她,陈则没有不要她,跟她没关系,可江诗琪还是不信——准确来说,是害怕。
不管跟谁有关,哥躲着他们所有人是事实,为什么要躲着呢,哥以前还教她,再大的事情,即便是世界末日了,也不能藏着掖着,有事就得说出来,必须和大人说。现在轮到陈则自个儿身上,他却做不到他所说的那样。
一周内,陈则才回了一次家,且只在家里待了两三个小时。
仅仅几天,陈则就变得胡子拉碴的,很是不修边幅,他的样子不比贺云西好到哪儿,整个人非常疲惫,完全没精神。
回家是为了拿换洗的衣物到店里,那架势是要搬出去了,即使贺云西不在这边住。
他装了一行李箱的东西,杂七杂八的,祖孙俩傻站着,还是贺云西后面赶到,又将行李箱拽回去,不让搬出去。
关上门,不当着其他人的面闹,贺云西压着声音和情绪,低声说:“你要是不舒服,我可以不来这边,别这样,行么?”
陈则执意,不待家里,偏就要换地方住。一声不吭往外走,一句该有的合理解释都没有。
贺云西追上来拉他,又说:“我搬出新苑,不进这边,也可以。实在不行,我回庆成市,离远一点,不会碍着你,你没必要这么做,搞成这样。”
他面无表情,停下,语气轻描淡写:“随便。”
“那你放下箱子。”
“……”
“我今晚走都成。”
陈则没放,心如磐石开口:“等你走了再看。”
贺云西僵住,松开了手。
陈则搬出去了,贺云西当晚走的,不过不是回庆成市,而是先回汽修厂,住办公室。
隔日李恒一大早过去,发现办公室灯没开,可里边有人,远远的还当是进贼了,抓起铁棍就要进去抓贼,走近一看才看清是谁,吓得一身冷汗。
“我靠,你那么早来厂里干什么?”李恒疑惑,“不对,你该不会昨晚就在这儿歇的吧,是有啥事?”
贺云西否认,顺着讲,语气疲惫:“今早来的,睡不着就过来了。”
李恒没深想,信了。
可后两天贺云西依然早早就在办公室,天天都睡不着,李恒终于反应过来,这是被赶出来了?贺云西不是有自己的房子吗,还能被赶出来?
李恒整不明白,可又不好刨根问底揪着人俩的隐私,迂回说:“你要不去我那里对付几天,等啥时候能搬回去了再走,这天天睡办公室也不是个事,哪能行。”
贺云西拒绝了,在办公室住着也能凑合。
“搞不懂你们,俩大老爷们,搞那么多弯弯绕绕。”李恒晃晃手上的烟,抽一支,剩下的丢给他,觉得他这时候应该需要抽烟发泄。
可贺云西连抽烟消愁的心情都没了,不接,起身,到外头接冷水洗把脸,独自吹风冷静冷静。
不能再到五金店守着了,陈则不愿意,贺云西只能隔着远距离到那附近打晃悠,好在江诗琪懂事,小姑娘坚定不移,有空就去她哥那里堵着,偶尔也到汽修厂看贺云西,跟他汇报哥的动向。
陈则现如今就是灰败落尘的木头,表面看着似乎完好,实际里头蛀空了,全成了渣,他昨天出去干活还险些出了事,徐工他们不在店里,他上门给客人修空调,结果高空作业绳子没绑牢,要不是有大邹跟着当时死死抓住了他,肯定摔下去了。
老手上阵竟会出现安全绳没绑牢的意外,这种纰漏不该出现在陈则身上,以前也从未发生过。
虽然最后命是保住了,还算好着,但陈则是穿短袖出去干活,他胳膊上大片的擦伤,膝盖也伤到了,殷红一片看着就触目惊心。
贺云西买了药,托江诗琪带过去,叮嘱:“不要说是我买的。”
江诗琪不听话,转头把药带过去,如实跟陈则讲是谁买的。小姑娘不懂,她哥怎么突然这么狠心,贺云西做错什么了,犯得着把人赶走?在她看来,被赶走就是犯了滔天的大罪,可陈则收到药的那一刻,他的行为却并不像是对一个犯了大错的人应有的表现,没有将东西扔掉,或是厉声指责,不要这些,他仅仅木讷地看着那一堆药膏,脸上的神情教人琢磨不透。
“哥,让云西哥哥回来吧,好不好?”江诗琪央求。
陈则之后将药收起来,什么都没说。
陈则的种种做法过于突兀绝情,谁都不理解,别说家里人了,就是徐工他们,也感到困惑。
那样难的日子都熬过来,现今好不容易混出头,怎么就不踏实过,非要整这些,弄得所有人都不安宁好受。
除了赶走贺云西,假期的尾巴来临前,陈则还准备要做另一件大事,更加让人匪夷所思。
——他要给江诗琪转学,让小孩读寄宿制的私立学校。
转学得江秀芬这个名义上的监护人同意,陈则决定了不算,江秀芬只觉他疯了,中邪了,搞不清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陈则说一不二,没有商量的余地,江秀芬大喊大闹,气得又是拍大腿又是捂胸口,她拗不过陈则,思来想去只得跑汽修厂,唯恐晚了半步陈则就会送走她的心肝。
江秀芬认定陈则是被鬼上身,多半是丧葬活干多了,冲撞了邪祟,老太婆封建迷信有一套,不管贺云西能否看懂。
贺云西不会手语,但江秀芬还是有点子表演天赋,一番比手划脚下来,他竟能理解部分。
“陈则晚上起夜?”
江秀芬连忙点头,学陈则晚上起来干的那些事。
那不是中邪鬼上身,是梦游——何玉英第一次病发前就这样,没多久便拿刀追着人砍,随着病情的逐渐加重,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
第80章
陈则打定主意要送江诗琪去寄宿制学校, 地方都找好了,并且已经联系了那边负责人和附小的班主任,只等开学办手续落定。
转学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 江诗琪的班主任一如既往尽责, 就算还在放假, 可还是很快打电话过来, 劝陈则慎重考虑。
陈家的特殊情况班主任了解一二,心知是家里出了什么状况才让江诗琪转学,班主任先问了嘴找的哪个学校,然后委婉表示转学不是明智之举,一是那个私立学校无论师资还是排名都比不上附小, 转学属于是往低处走, 二是私立并不适合一般家庭,小孩儿进去了很难适应, 反而更需要大人费心费力,真转过去了,不管对大的还是小的都是极麻烦的考验,一点都不会轻松。
电话这头的陈则全程都比较话少,班主任口水都说干了, 可哪怕说出花儿来, 也改变不了分毫。陈则始终没松口, 等她讲完了, 只轻声说:“谢谢老师,你什么时候回学校了我再过去, 给你添麻烦了。”
班主任叹气,劝不动他,回道:“这样, 陈先生你再想一想,等开学了,咱们当面谈,到时可以的话,也把诗琪同学带上,行吗?”
陈则沉默以应。
作为正主,江诗琪本人是最后知道她要转学的,而且哥还打算让她住校,小姑娘不像大人那般理智,当是哥也要赶她走,当即就泪眼花花,瘪嘴,不可置信地望着陈则,要哭不哭的,委屈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陈则弓着腰坐在凳子上,垂眼不看面前的江诗琪。
江诗琪生气了,气到胸口急促起伏,呼吸声很重,憋了好一会儿,她才落泪珠子,抬手自己抹两把,难以接受陈则的自作主张与抛弃。
这就是抛弃,还是单方面的。小孩儿再迟钝,这时候也能感受出很多事情了,明白这还是预谋,早就打算好的了。
江诗琪愣愣的,控制不住脾气,带着哭腔大声讲:“外面的人都说我们是累赘,你是不是也嫌我了?可是我都听话的,很乖的,你干啥呀,怎么了啊,你不要云西哥哥了,也不要我了……”